父親的態度很堅決,我無計可施。開學前一天,我離開家,向著南方走去,走了很遠,來到一個小河邊,坐在那裏思考自己的出路。我想離家出走,去南方,可我沒有勇氣,我從來沒有走出過這個盆地,雖然很向往,但那未知的世界卻讓我膽怯。我一次次撿起石子砸進河裏,浪花一個又一個地探出頭來看我的笑話,我在那裏呆坐了半天,終於說服自己:離家出走都不怕,還怕上學嗎?
第二天,母親像往常一樣為我準備了被褥和衣物,我去複讀了。經過一年的刻苦學習,我奇跡般地考上了縣一高,為此父親自豪了好一陣子。
高中階段,我先後在縣城和市裏讀書,終於可以像當年盼望的那樣,坐上汽車行駛在公路上,但我心中卻隻有沉重。我已經清楚地知道,想要徹底離開盆地,隻有考大學這一條路可走,外出打工,遲早還是要回來的。我也明白了,華北這一帶,黑土地隻存在於我們那個盆地中,在更大的範圍內,土地都是黃色的。
2001年,我終於拿到了外省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強烈的幸福感充斥了我的身心,我已不知道父母當年的反應了,我隻知道,這麼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枷鎖被甩開了,我自由了!
去學校報到,是父親陪我去的,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父母終究放心不下。火車在夜色中呼嘯著離開了那片黑土地,穿過山脈,駛向了更廣闊的天地。
我總算是“出息“了,算命先生的預言似乎應驗了,但他們對母親的預測卻是大錯了。
在我讀大學那會兒,一位算命先生曾熱烈地誇讚母親命好,將來定會跟兒子享清福的,為此還特意多收了命錢。這也是母親告訴我的,那時她已很確信自己的福份了。然而世事難料,我剛參加工作不久,母親體內就查出癌細胞,第二年她就在痛苦中離開了人世。
患病期間,母親曾說,是老天把她的福氣分給了我,所以我出息了,她卻無福消受。可憐的母親,如果是這樣,兒子寧願老老實實地待在那黑土地上,寧願不要這狗屁的“出息”,我不要分走您一絲一毫的福氣,我要供養您到百年,即使一生辛勞,一生窮困我也情願!
但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沒有如果可以重來。
母親走了,父親年紀也大了,我多次提議讓他來城裏和我們一塊生活,但他總是不肯,嫌城裏太悶、不自在。於是,父親就一個人留在老家種莊稼,那土地還是黑黝黝的,不同的是地下已經長眠了我的母親,在母親的旁邊,父親繼續著麵朝黑土背朝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