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走出黑土地(1 / 2)

那首《黃土高坡》在1980年代唱響全國的時候,我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哪裏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黃土,我一直以為天下所有的土地都是黑色的,就像我家的莊稼地。

我家的莊稼地在華北的一個盆地中,是盆底平原的一部分,雨過天晴時在地裏我就能看見遠方連綿的山,那是盆子的邊緣。我就在這個盆底出生並在這裏長大,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

黑土地很肥沃,適合種莊稼,但父母好像並不喜歡那裏,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教導我要好好學習,要擺脫那“麵朝黑土背朝天”的生活,不要像他們那般辛勞、窮困。

我偶爾會隨父母一起幹農活,體味到汗流狹背和精疲力竭的感覺,我隱約覺得父母的教導是正確的。勞動間隙我總抬頭看天,天常是藍藍的,還飄著白色的雲,很高,我羨慕天上的雲,它們那麼的悠閑,慢慢地飄去了遠方。不遠處有條公路,我也會盯著那來來往往的汽車發呆,我羨慕車裏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像他們那樣去看外邊的世界。

那個時候,讀書幾乎是農村娃的唯一出路,而父母也一直堅信我是會有出息的,說來可笑,這信心竟來自算命先生的預言。

在我年少時,父母常給我算命,其中一次的經曆一直讓他們津津樂道。那是我還沒有任何記憶的幼年,算命先生拿出簽筒,我伸手就把紅簽(上上簽)給抓了出來,算命的說“不算,不算,這娃兒看見了吧”,他把紅簽放回去,搖晃半天後重新遞了回來,結果我再一次把紅簽給抽了出來。那先生嘖嘖稱奇,連誇“這娃兒命好,將來考不上大專也要上中專哩”。這段趣事是母親告訴我的,在我成長的歲月裏她不止一次講給我聽,也講給鄰居聽,言語間總是充滿了自豪。

然而,這虛妄的信心卻在父母那裏轉變為實實在在的期望,我小學期間的優異成績似乎更印證了算命先生的預言,於是,他們更加堅定了。

讀書的過程是漫長而枯燥的,初中時我開始浪蕩混日。有一次,我因屢次答不出老師的提問,羞愧地逃回家去,告訴父親我要退學。父親狠狠地訓斥了我,然後帶了這不爭氣的兒子去找老師道歉:娃兒不懂事,讓您費心了,以後該訓隻管訓,沒事!那老師冷冷地應了,一臉不屑的表情,我當即痛哭流涕,不知道是為父親還是為我自己。

隨後我繼續浪蕩,還是想退學,我想去南方。那時我們那裏剛興起打工潮,村裏的同齡人紛紛孔雀東南飛,他們能去那麼遠的地方,我很羨慕。

初中畢業那年,我自知學業一堆爛菜,根本就沒敢參加中考,我暗自下定決心,我要退學了。但父母的堅定信念根本沒給我任何商量的餘地,他們給我的安排是複讀,我不願意,一向溫和的父親發了火,他瞪起雙眼,朝我怒喝:“敢不去,看我不打死你!”他沒有打我,卻實施了一套懲罰措施,:毫不吝惜地帶我去地裏幹重活;讓我在大熱天裏套了板車拉雞糞;派我清理茅廁,用扁擔把糞便一擔一擔地挑到菜地裏去。那個夏天我幹了許多又髒又累的活計,吃了不少苦頭。有一天,父親問我:在家幹活美不美?我嘴強,就回他一個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