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要談嚴肅話題?大姊姊最怕這種場麵了,我先走囉。」
辰野淺香拋下醫療用具,順手拎著蜻蜓的脖子退場了。「喂喂!」我搖動斷了一半的手指呼叫。
「等講完再幫你治療~」
這麼悠閑真的行嗎?但我隻能目送她帶著毫不抵抗的蜻蜓離開。
成實注意到我隻做了止血處理的手指在搖晃,成實又轉頭不敢看我。
「話說回來,你還真的如同傳聞一樣渾身是傷呢,你沒事吧?」
多麼虛情假意的「你沒事吧」啊。還裝成第一次見麵的樣子,什麼「聽說」嘛。算了,她過去也的確沒見過我這麼淒慘的狀況。如果說人也算是一種動物的話,我今天碰上就真的是野獸。雖然過去也很慘,但這次著實到鬼門關門口走了一道。說不定我背負著注定要碰上淒慘的命運,但托這個詛咒的福而能勉強苟延殘喘。沒錯,為了讓我今後吃更多苦頭。
光想像就差點嘔吐。但是身體動不了,盥洗室也很遙遠。隻能忍耐了。
「所以說……你們是什麼關係?」
成實和白鷺之間到底能有什麼交集?我的腦中連模糊的推測都浮現不出來。究竟是怎樣的排列組合,才能讓這組人馬並肩出現在我麵前啊?一個是朋友A,另一個是最終頭目耶。
「我們隻是朋友啊。」
白鷺親密地把手放在成實的肩膀上。成實沒有拒絕。
她緊閉著嘴,什麼也不想說。平時開朗多話的她又到哪去了?
發現我對她的沉默感到疑惑,白鷺替她說明:
「你沒聽說嗎?她被壞人拔掉舌頭了。」
「欸?舌…舌頭?」
突如其來的言語暴力令我倒抽一口氣。拔舌頭?又不是閻魔大王。
你究竟做了什麼啊?成實。
「然後她被我所搭救。正確而言,是被我的朋友發現。」
聽完隻想怒喊「別說謊」。雖然我沒有證據,也不清楚事情經過,但我還是能猜到。這件事一定跟她有關。多半是她指示翠鳥拔去舌頭的吧。我瞪著白鷺。不隻我的父母,連朋友都遭到這家夥的毒手。
見到她高高在上的表情,很想賞她一拳,但手指的疼痛又把我拉回現實。全身劇痛的我,對於她的恣意妄為隻能咬牙忍耐。
但比起她,現在成實的事更重要。她被人拔掉舌頭了。光想像那種情景就冒出冷汗。
「你沒事吧?」
「她說想見你,所以我帶她來了。雖然有點太勉強她了。」
我在問成實,回答者卻是白鷺。而且聲音還如此溫柔體貼。徹底是詐騙高手的聲色。
成實帶了筆記本跟筆,開始唰唰地書寫,我才發現她想要筆談。不知道被切斷多久了,不複健果然說不出話嗎?
『你在做什麼?』
成實最初的問題是這個。我由左到右閱讀她的文字,腦中響起成實的聲音。
「還用說嗎?我在當新興宗教的……教祖。」
連說出口的自己也覺得可疑,但這件事她終究會知道,我隻好老實回答。這段時間彼此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在這種情況相遇的情報極度缺乏。雖然應該先從報告近況開始,但我實在說不出口。希望有更多的時間調適心情啊。
當我煩惱著這個問題的當兒,成實又寫起新的問題。明明三個月前還在一起談天說地,現在跟她之間卻產生了隔閡,讓我覺得分外寂寥。
三個月的光陰意外地漫長,有恍若隔世之感。
『你跟白鷺小姐有好好談過嗎?』
「當然有。」
我回答。成實用筆在「好好」的部分打圈,特別強調。
「我不知道你所謂的『好好』的基準是什麼,沒辦法回答。但是任誰都不想跟討人厭的家夥談話吧?」
我裝得很冷靜地回答,但內心卻警戒著白鷺何時突然說出「你明明摸過人家的胸部了」之類的話,胃因緊張又刺痛起來。如果她說出來,在種種意義下都會演變成大麻煩吧。白鷺一臉賊笑地看著我。在我麵前,這家夥在想什麼真的很好懂啊。
現在不是思考蠢事的時候。成實又寫了新的話。
『下次找個機會,我們一起跟她談談吧。』
「啥?為啥?」
『當然是為了相互理解啊。』
談話。相互理解。
成實的用語敲響了警鍾。
「相互理解?我還不理解她是個怎樣的家夥嗎?」
她隻是個為了排遣無聊而將世界收於掌中的騙徒,同時也是個色情狂的巨乳禦姊。對這家夥隻要理解這麼多就夠了吧?管她出生於何種環境,有著什麼過去,一點也不重要。
成實又寫下新的話語來反駁我。她一邊搖動著她的辮子,生氣地反駁我。
『我才不認為白鷺小姐是你所說的那麼壞的人呢!』
「……你在說什麼?」
如同字麵所示,她真的「不認為」吧。
「你對她……對這家夥的事又懂什麼了?」
『當然知道。因為我有好好跟她談話過。她願意傾聽我的話,也很親切地回答我的問題。白鷺小姐不管什麼問題都不搪塞推托,都有好好地回答我。』
雖然是寫在紙上,但速度還是快到符合「饒舌」的表現。一開始很冷靜,講起「那個」的時候,字數極端地變多,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慢著,難道……
『所以說,你應該好好跟白鷺小姐聊聊才對!』
她說的話沒有錯,很正當,也很理想。但我心中的警鍾愈敲愈大聲。
成實以前是如此不切實際的和平主義分子嗎?
「下次要不要一起來參加集會?我很歡迎你們大駕光臨喔。」
白鷺邀請我。明知我絕不可能去。
但聽到她的攪局,我的疑惑變成確信。
……這女人。
「你對她洗腦了嗎?」
如果我沒受傷,我一定會抓住她大吼吧。
可惜現實中我隻能詛咒連爬起身都有困難的身體。
她該不會偷偷摸摸地跑去成實入院的地方探病了吧?
看出我的心思,白鷺微微露出苦笑。徹底虛情假意的親切。
「如同成實所言,你真的很有攻擊性啊。你太頑固了。」
少裝得一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樣子。你這混蛋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反之亦然。你那對翅膀和我這隻眼睛。彼此再熟悉對方的人性不過了。
而成實也是,現在的她充滿了似曾相識感。
我認識兩個跟她很像的人。
雖然他們最近都不回家了,但我跟那兩人住過一段時間,沒道理不熟悉。
所以……拜托你別用那副「就是說呀」的表情望著白鷺吧。
「成實,你……這麼說雖然很可笑,但你被騙了。被那女人騙了。」
『白鷺小姐不是這種人。』
「被騙的家夥都是這麼說的。你是笨蛋嗎?你明明就知道……」
當我訴說我的父母的愚蠢行徑時,你不也曾笑著說他們很傻嗎?
為何現在又會被那家夥蒙騙啊!
或許很憤愾,成實放下筆記本想說話而張開嘴巴。口中的舌頭甚至連一半都不剩了。
她困難地想挪動舌頭。
「啊……嗚啊……」
「不行喔,別勉強說話。」
白鷺抱著成實的肩膀製止,用輕飄飄的衣服遮住成實,溫柔地搗住她的嘴。看到必恭必敬地撫摸著白鷺的手的成實,我頭痛得更厲害了。或許跟失血也有關係,身體甚至發冷起來。
這家夥一向靠著騙人過活。她不管什麼發言都是謊言。
不管是聽來順耳的話語、讓人想倚賴的包容力,全都是她裝出來的。
焦躁感與想法傳達不了的隔靴搔癢感讓我快瘋了。
很想搔頭,卻連這種事情也辦不到,陷入了壓力的惡性循環。
我現在才發現白鷺說的「搭救」這個詞當中隱含的意義。
她原本應該是想殺死成實吧。但在殺死她前,先留她一條小命利用一番,這就是白鷺所謂的「搭救」。她這種絕對不說百分之百假話的說謊方式令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隻能不停地仰望著白鷺與成實。
明明我對她們兩人想問的事情,想說的話多到不行。
但恐怕不論哪個都不會給我明確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