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答案隻能在自己心中找尋。
即便如此,我還是有件無論如何都想確認的事。
「成實,你真的認同她嗎?」
聽到確認她的意誌,成實低下頭來。就算她現在沒辦法說話,好歹能用點頭搖頭來表示肯定或否定。我苦苦等候,期望她能表示否定,但成實依然動也不動,不肯表示回答。
她在迷惘,這表示她還沒有徹底相信白鷺。
但重要的是她沒有立刻否認……好吧,既然如此,如果……
「……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今後你就是我的敵人。」
為了宣告跟對方劃清界線,我選了好懂的話語。
沒想到居然會有被同學宣稱敵對的一天。
而自己碰上這種時刻,竟然也不苟言笑、一臉嚴肅地接受了。
成實這時顯露出的表情,就像上麵這種感覺吧。她一定很震驚。連說出口的我也好像感染了她的情緒。
這不再是我平時裝模作樣的妄言了。我是「認真」的。
「白鷺是我的敵人。如果你肯定那家夥,我也不原諒你。」
老實說,我心中暗自期待如果我撂下重話,她說不定會投靠我這邊。
但聽到「敵人」兩字,露出反應的不是成實,反而是白鷺。她眼角泛著笑意,露出「就算脆弱的你不原諒我也沒什麼好怕的吧?」般的嘲笑眼神。完全是如此沒錯,但輪得到你說嗎?同類。
「你來見我隻為了這件事嗎?」
不是針對成實,而是對著白鷺發問。我隻想確認她是否隻是來騷擾我的。「嗯,是的。」我想也是。她對成實那麼親切,恐怕也隻為了這個目的吧。
「既然如此就滾吧,帶她回醫院休息。我也不快點治療傷口不行。」
其他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焦急與喪失感,以及最最重要的是,失望感充斥了我的心,讓我無法思考。成實站在白鷺那邊,對她追求救贖,追求信仰,就意味著被騙。
她明知我的雙親是怎樣的人物,我的家庭又是如何破碎的,現在卻仍選擇相信那名元凶,我對這樣的成實真的很失望,連問為什麼的力氣也擠不出來。
成實一樣什麼也不說。她已沒有精神勉強講話了嗎?剛剛在替白鷺的辯護時明明就很有精神。所以我也沉默了,就隻是盯著她瞧。感受到早已失喪的右眼,在繃帶內發疼。
「該回去了,別太勉強,早點休息吧。隻要你想見麵,隨時都有機會的。」
白鷺攙扶著成實肩膀,裝出關心她的樣子。我忍住想咒罵「當然不會有機會了!」的舌頭。成實表情凝重,輕輕點頭。離去前,她欲言又止地一直看著我,但什麼話也沒有傳達出來。我痛切地感覺到言語真的很重要。
我沒有讀心能力,不是ESPER。你若不說出口,我什麼也沒辦法知道。
就這樣,白鷺她們離開了。白鷺到最後都一直戴著善良的麵具。如果跟那家夥一樣好懂的話,我就能理解成實的心情了。我放棄也似地攤手,垂頭喪氣。
才剛撐過難關,更淒涼的景況又等著我了。
在我眼前的,隻有下樓的階梯嗎?
房間裏剩下我一個人,我發出怪異的笑聲。很想忍住,將嘴唇抿成山字形,但終究還是忍耐不住地噗哧笑出來。我一笑,身體顫動,害得某處傷口又裂開,血滲了出來。
「那家夥騙人真輕鬆啊。了不起,騙人的手段超高明。」
我一拳敲在床上。好痛。感覺斷了一半的指頭裏像是有小蟲蠕動。我馬上抱著拳頭抵在肚子忍耐。行動輕率就得付出代價。
就在我呻吟時,辰野淺香回來了。蜻蜓也縮著脖子的姿勢跟在背後。兩人嘴巴都動個不停,儼然在吃糖果。
「咦?盲腸痛嗎?」
辰野淺香一臉愉快地問我。我又不是肚子痛才抱肚子。
「麻煩繼續幫我治療吧。」
豎起殘破不堪的指頭拜托她。「好好。」辰野淺香坐在多半是她專用的椅子上,蜻蜓則坐在另一張病床角落發呆。他的手裏仍拿著手提箱。
一跟我的眼神對上,他就怯生生地把頭轉開。明明擁有能一擊粉碎我的頭顱的強大力量,真是個怪人。
「哇……痛痛痛痛,麻醉呢?醫生,拜托麻醉一下!」
向粗魯治療手指的辰野淺香提出請托,但對方卻隻是笑。
「沒有經曆疼痛就治不好。」
「你說謊!好…好痛!痛死了痛死了痛痛痛!」
沒問我的意見就開始縫合傷口,雖然痛得難以忍受,但我也逃不了。
這或許也象征了我的人生吧。
在縫合手指的時候,辰野淺香聊了起來。雖然我又痛又滿臉鼻涕眼淚。
「剛才的是你朋友?」
「之前是,今後很難說了。」
如果成實擁有讀心能力的話,她絕不可能信任白鷺的。因此就算有,現在也不像她姊姊那般完整吧。豬狩友梨乃的推測或許很正確。
至於白鷺這邊,即使不見得完全掌握狀況,至少也理解她的能力時有時無。
她就是趁著能力空檔的時間洗腦的嗎?目前能力尚未完全覺醒,但恐怕再過不久就會萌芽了。在這之前……之前?
成實是我的朋友。因為是朋友,所以我必須救她出來?聽來似乎天經地義,但我連父母也沒拯救,也沒有這個打算。就算救父母出來,我能跟他們好好相處嗎?
「你會協助白鷺嗎?」
「她是出資者啊。她有時會委托我幹些很亂來的事情,所以我偶~爾~也會對她搞鬼。」
根本是白鷺的損友嘛。跟她臭味相投的家夥,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啊,對了,也問問看這家夥好了。」
替我縫合完畢後,辰野淺香用「這家夥」稱呼我。
「這家夥」回答:
「什麼事?」
「禁忌的秘密武器,好,你聯想到什麼?」
「失控。」
我最愛這類名詞了,像是失喪的太古文明等等。雖然是從前的我。
「例如說,由於太過強大而被封印起來的兵器突然失控……」
附帶一提,那個「兵器」指的是我——如果是從前,我會這麼回答吧。再不然就說:我是具備了能與那個封印兵器對抗的因子的唯一存在,世界的命運扛在我的肩膀上了!……滅亡算了,這麼不可靠的世界。
「原來如此。但失控的話,第一個死的不就是我嗎!」
居然對我生氣了。什麼跟什麼嘛。辰野淺香抓著我的手,盯著手指根部瞧。
「原本就有縫合痕跡耶?你跟人賭博輸了?」
「走鋼骨超愉快啊(注:出自福本伸行的漫畫《賭博默示錄》)……總之發生了許多事啦。」
「真不希望我家兒子以後也變這樣。」
辰野淺香認真地說。原來她有孩子了嗎?唉,沒錯,我舉雙手雙腳讚成。
「不希望他變成我這種不良少年的話,就對他溫柔點吧。」
「還用說嗎?」
辰野淺香邊嚼糖果邊回答。
「……接下來是肩膀、耳朵。怎麼連脖子也受傷了啊?幹脆殺死再讓你複活還比較快呢。」
「又沒人能辦到這種事。」
眼前的蜻蜓似乎正猶豫要不要舉手,我裝成沒看見。
「當然辦得到。歌頌人類的教科書曾說過,隻要有信念,人類沒有辦不到的事(注:出自荒木飛呂彥的漫畫《JOJO的奇妙冒險》第一部主角喬納森·喬斯達)。」
辰野淺香引用似乎在哪裏聽過的說法,信誓旦旦地訴說著。
看見她帶著確信的眼眸,我忍不住又發出古怪的笑聲。
「人會成長……真的嗎?我的變化該說是成長嗎?」
我有氣無力地反駁,聲音沙啞,聽起來好像老了好幾歲。
我實際想問的是:徒增歲數真的能稱之為成長嗎?
疲累到極點了。連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喜悅也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
在沒有麻醉的縫合中,我痛得眼淚流不停,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到底在做什麼?
隻因痛恨白鷺,為了反抗她而碰上種種事情,也失去了許多事物。
受到重傷,跟朋友為敵,開始覺得整理自己的心境很麻煩。
沒有在底下這句話背後接著說出「救救我吧」是我唯一的堅持。
「誰來……」
誰來告訴我這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