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卷 第4章 第一天(4)——微笑與夜襲(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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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並非發生事件。

太平無事才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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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道卿壹郎博士說的那句“對玖渚大小姐而言或許有點髒亂”,大垣誌人助手講的那句“鬼屋”,完全沒有含糊其辭、誇大不實。反而是過度謹慎。

與其說是宿舍,不如稱為廢棄公寓比較適合的建築物,令人懷疑落成後就未曾保養,莫非是專為撰寫水泥建築的風化報告所建。如此這般的建築物坐落在森林深處,故而隻能歸類為畏懼的對象,這種宿舍沒出現鬼魂才令人驚訝。

話說回來,鈴無音音和玖渚友兩人都不為所動,何隻如此,她們反倒是一臉欣喜。“哎呀,挺有情趣的嘛,真不錯。拍照留念的話,淺野一定很開心。”鈴無小姐從容不迫地抒發己見,一副刻不容緩、迫不及待的模樣拉著躊躇不決的我,誌人君見狀驚恐不已。

這棟廢棄公寓……更正!這棟宿舍共有三層。我們的房間在二樓,位於最靠近樓梯的三扇房門後麵。玖渚是第一扇,鈴無小姐是第二扇,而我是第三扇。光看外觀,實在很難期待室內情況,沒想到建築物內部相當正常;然而這裏所說的正常終究隻是跟外觀比較的相對評價。若將那位超級潔癖症的女仆小姐帶到此處,肯定會蹈厲奮發,大肆釋放平時積累的壓力——我淨想著這些無關緊要之事。

結束遲來的晚餐,依序沐浴舒解身心(順序是鈴無小姐→玖渚→我。因為玖渚玩水玩過頭,輪到我時,浴缸裏的熱水所剩無幾),淩晨左右,我們三人在玖渚房間內集合。

玖渚在床上滾來滾去,鈴無小姐倚牆打盹,而我背靠著房門,細細思量為何鈴無小姐的睡衣是旗袍?

“唔~唔~唔~唔~”玖渚頻頻低吟。“話說回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怎麼一回事呢……你是在說兔吊木嗎?”

這是在晚餐以及鈴無小姐沐浴時,提過不下數次的話題。雖然頻頻提起,不用說當然沒有解答,這種事不可能有答案。

“這是沒辦法的吧?”我一如先前談論時說:“如果障礙隻有卿壹郎博士一人也就罷了……既然兔吊木本人都不想離開,總不可能硬將他拖出去吧?”

“說得也是——所以才傷腦筋呀。啊~討厭,人家最怕傷腦筋了。”

聽說兔吊木對玖渚如此表示。

“我的確是在此協助卿壹郎博士。相較於你當領袖的時代,一想到被‘凶獸’和‘雙重世界’那些成員圍繞的日子,這個工作場所有如垃圾集散地。”

兔吊木如是說。

“但這隻是因為你和他們擁有絕塵拔俗的才能,這裏其實也沒那麼糟糕。我想到的點子再由卿壹郎博士繼續發揮,這不是挺好嗎?一人思考不如兩人思考,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好一個標準答案。

僅隻是標準答案。

標準的鬼話連篇。

“況且小兔也不是說那種話的人……絕對有事瞞著人家。”玖渚咕咚一聲在床鋪上滾動。“雖然不曉得是什麼,可是小兔絕對有所隱瞞。”

“有所隱瞞啊……不過卿壹郎博士這方麵也頗有自信,那種不動如山的自信。”我說:“不管是否真的有所隱瞞,總之兔吊木就是不願意離開那棟建築吧?就算讓一億步,假設我們有辦法將兔吊木拖出來,還是得先說服那位卿壹郎博士吧?從剛才的對話聽來,這件事也不太可能。一個不可能或許還能挽救,現在是兩個喔!這下子真是束手無策了。”

“不可能跟不可能啊……唔,卿壹郎博士這方麵……嗯,對啊,小兔的部分固然不確定,不過博士這方麵事先就想好對策了;話雖如此,沒想到現在還對人家懷恨在心,真是固執呢。”

玖渚在床鋪上爬來爬去,雖說是爬,但玖渚現在是仰躺的姿勢,所以顯得非常惡心。話說回來,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仰躺式移動法。

玖渚“唰”一聲撈起自己的行李,取出一個光盤盒,朝我扔來。我用右手接住,接是接住了,但我畢竟不是光驅,不可能讀取光盤內容。

“這是什麼?”我問玖渚。“基於本人曾在ER計劃鑽研電子工學的知識,這似乎是圓盤型的光盤。”

“嗯……可是如果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就很糟糕哩。”

“CD—ROM嗎?喔……換言之這就是剛才對博士說的‘明天見’跟‘禮物’嗎?”

換句話說,這就是玖渚的王牌。

“正確來說,這不是CD—ROM,不過呢,算你厲害,答得妙!”

玖渚揮動小手,似乎是要我還她。我以擲飛盤的手法將盒子丟向她,可是玖渚並未伸手,而是以俏臉相迎。

“……”

“……”

“……”

“……”

“好痛!”

我想也是。

“這裏麵就是贖回兔吊木垓輔的代價嗎?可是僅僅七百MB的資料,豈能換取前集團、前業集的兔吊木垓輔的智能?那位博士看起來沒這麼好騙哪。”

“情報是重質不重量的,阿伊。凡事都被數字蒙騙的話,肯定要吃大虧呦。七百MB又算什麼?這世上還有某個駭人機械師能以16字節的程序讓全球陷入無限黑暗。”

“是誰?害惡細菌嗎?”

“——再怎麼說,小兔都沒這麼低級咩。小兔知道何謂限度……雖然隻是知道,總之他知道;但那個機械師對限度完全不屑一顧。做出那件事的不是‘集團’成員,它是與‘集團’極端對立的存在。”

玖渚的神情刹時間變得極不平靜,變成與兔吊木垓輔相對,與斜道卿壹郎博士對峙時的那種表情。

“它並非黑客或怪客這種無足輕重的問題……喏,阿伊,這世上真的存在喔!真的毫無理由,單純是心血來潮,純粹是突發奇想,不花一絲勞力就蹂躪整個行星的非人者。就各種意義來說,人類所使用的邏輯、理論、戰略、戰術完全派不上用場的非人類。大幅淩駕‘業集’的‘一個’真的存在喔……嗯嗯,是曾經存在,名喚‘沙漠之狐’——”

驀然有一股冷空氣在室內流竄的錯覺。然而在我察覺那是錯覺以前,“嗯,先不管那種例外,”玖渚又恢複原本怡然自得的神情和語氣,撿起光盤盒。

“阿伊終究要白擔心一場了,因為這片光盤的質和量都奇大無比喔。這個呀,叫做C3D,是擁有140GB容量的存儲媒體。目前尚未商品化……但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總之,這裏頭裝了好多好多數據,包括小豹和小惡協助的東西,多到連一字節的空間都不剩喔。”

“這就是你最近躲在房裏做的‘詭異作業’嗎?”我點點頭。“原來如此……王牌嗎?這確實非比尋常。既然如此,說不定有換取一顆天才腦袋的價值。”

再怎麼說,這都是集結三位昔日“集團”成員之力,全新研發的終極藝術品。盡管欠缺鑒賞力的本人看得一頭霧水,但如果讓有眼光的人來看,如果讓專攻情報學、數理學的這間研究所成員來看,鐵定是無論如何都想占為己有的“情報”吧?更何況還是140GB的超額內容。既然如此,即便是卿壹郎博士的那道銅牆鐵壁——

“——那你還煩惱什麼?既然有這種好東西,第一個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唔,阿伊跟博士談過之後大概也猜到了……去見小兔的時候,人家不是也稍微提了一下?關於博士越來越鑽牛角尖這件事。”

“這麼說來,好像講過。”關於科學家的性格還是孽障這一類的。我邊回想邊應道:“所以呢?”

“所以就是這樣呀,就是這樣。”玖渚歎了一口氣。“人家也真是太大意了……事到如今說這個也沒用,不過原本就感到有點奇怪。斜道卿壹郎這種人物——這可不是諷刺喔,阿伊。先不管十二歲當時,人家現在真的覺得博士的研究很厲害——斜道卿壹郎這種人物為什麼要剽竊小兔的智能呢?人家一直想不通。就算不這麼做,博士也已經夠天才了,況且他對名譽和地位這些也沒什麼興趣呀。”

“可是,兔吊木的天才程度比博士更高吧?”

“這不是高低的問題。對天才而言,程度這種形容詞毫無意義。而且從剛才的‘協商’也很清楚……那個人的自尊心很高,阿伊也知道吧?”

“我知道……”那種矜持程度稱之為異常亦不為過。“……那又怎麼了?”

“自尊心高的人或許問題多多,不過不至於剽竊他人。”

“嗯,你這麼一講,我也不得不同意……”

誠然如此,假如對名譽和地位有興趣,就不可能跑到這種荒涼、荒涼、荒涼的深山。這個理由不僅適用博士,其它研究員亦然。

“但是,這樣的話,卿壹郎博士為何將兔吊木——”

如果這種剽竊行為隻是為了掩蓋真相,不惜做出此種不名譽之事,那位博士究竟是想做什麼?

“研究人工智能、人工生命的可能性時,還有些可愛之處……唔,現在這樣就完完全全是‘墮落三昧’了。再怎麼說這都已經逾越人類範疇,徹頭徹尾地墮落了。”玖渚霍地抬起上半身,對我說。“話說回來,阿伊,你覺得‘Demon’是什麼意思?”

“咦?‘Demon’的話,就是惡魔吧?”

“嗯,這也沒錯,確實也有阿伊講的這個意思;可是呀,在博士身處的情報密碼學的世界裏,還有別的意思喔。‘Demon’是指靜靜守候某項條件發生,等待、等待、等待,然後再條件發生的那一刻,順暢執行該機能的程序……搞不好博士在遇見人家之後……不,是在遇見人家之前,就一直在等待喔……等待這種絕佳機會。Mad

Demon——瘋狂程序嗎?形容得真妙。相較之下,小兔喜歡的絕妙邏輯比這種東西善良多了。”

“……”

玖渚極度認真地說,但我完全不解其意,這大概又是一種八杆子打不著關係的感覺吧?

玖渚的危機感完全沒有傳達給我,根本不明白她不安些什麼;話雖如此,唯獨事情將更加惡化一事,看來是不會錯的。

“阿伊聽不懂嗎?總而言之,”玖渚說:“這個……好不容易造訪的機會,六十三歲時終於出現的絕佳機會,要博士以這一、兩片光盤交換,何止十分有問題,應該是非常不可能的喔。”

“你是說博士做的研究比‘集團’、比‘業集’原創的這張光盤更有價值?”

“不是這個意思。人家可以保證,如果要比價值,這張光盤肯定比較高。一百人裏頭會有一百人這樣回答,就算換成一千人也一樣;可是,絕對基準和相對基準的價值判斷差異是無法衡量的,套句博士的話,這可是一名科學家度上人生——花費一生所進行的研究耶。這應該是無可替換、無可取代的東西吧?先別管什麼善惡、什麼倫理的。”

“是嗎?實在很難苟同。”我對玖渚的台詞抱持疑慮。“我倒不認為學者會說出如此浪漫的言論。到頭來,學問就是如何計算利害得失的問題吧?”

“咦?伊字訣,你這話就怪了。學者這種種族,不正是浪漫主義的代表嗎?”半夢半醒的鈴無小姐突然打破沉默,插嘴道:“若非浪漫主義者,又豈會想出朝月球發射火箭這種荒謬的行為?考一百分這檔事,到頭來就是男人的浪漫吧?”

“浪漫嗎……”

或許正如鈴無小姐所說。我想起今年四月認識的某位學者,姑且對鈴無小姐點點頭,但我覺得那位名叫斜道卿壹郎的老頭不可能這麼簡單。他是與簡單相距甚遠,性質頗為惡劣的人類。這番話既然出自本人之口,肯定不會錯。

“而且啊,本姑娘是覺得身為局外人的自己不便多嘴,才努力沉默至今,但你們倆的言論實在太奇怪了,伊字訣,藍藍。”鈴無小姐續道:“伊字訣,首先是你!你剛才說什麼‘讓一億步’,但這也不是你說讓就讓的問題吧?兔吊木的意誌,為什麼伊字訣可以隨意出讓?”

“不,這純粹隻是閑聊——”

“啥?閑聊?真是方便的托辭。”鈴無小姐譏笑道:“還有藍藍!”

“唔咿?”玖渚將玉頸轉向鈴無小姐。“人家說了什麼奇怪的言論呢?”

“奇怪的言論就是……唉,由本小姐指責藍藍這種聰穎少女或許才叫奇怪,總之我就直言不諱了。”鈴無小姐頓了一下。“喏,藍藍,既然兔吊木本人表示無意離開,本姑娘覺得應該尊重他的想法。如果兔吊木表明願意待在此處,為何非得逼他離開呢?倘若真有心‘幫助’對方,這豈非倒行逆施?既然兔吊木自己希望留下,任何行動都隻是多管閑事吧?”

“可是鈴無小姐,”我忍不住探身反駁鈴無小姐。“據小豹所言,卿壹郎博士握有兔吊木的……某項弱點。從剛才博士言談間的態度來看,我想鐵定沒錯,兔吊木便是因此受困在這裏。換言之,在第七棟遭受物理性囚禁以前,他已經被某種隱形鎖鏈束縛。既然如此……我雖然無意全盤否定,但這終究無法稱為個人意誌。”

“就算這樣,兔吊木有對藍藍或伊字訣說出‘救救我’,或者表達類似的態度嗎?如果有的話,我就能接受。聽好了!如果有的話,就連本姑娘都會出手相救。套句淺野的話,見義不為,無勇也,這是身為人類的當然作為。”鈴無小姐說到此處,目光射穿我們兩人。“可是你們現在不是如此。完全不是如此,根本不是如此,高速反向噴流地不是如此,反而、反而、反而是徹底相反。呃……那個誰?小豹嗎?從小豹的情報得知兔吊木的‘困境’,在小惡的協助下想出‘對策’,然後來到這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喏,伊字訣,這其中哪有兔吊木垓輔的意誌?難不成是藍藍基於老交情,預先洞悉兔吊木的想法?”

“……”

“鈴無小姐,你說得太過分了。”

沉默不語的玖渚,以及因此指責鈴無小姐的我。“我還沒說夠呢。”但鈴無小姐仿佛毫不在意。

“我還有許多話沒說。”鈴無小姐接著轉向我。“那麼,就換本姑娘讓一億步……不,讓一千萬步吧。”

因為是很正經八百的場麵,我決定暫不吐槽。

“就假設兔吊木其實很想離開這裏,就假設他真的想離開,但因故無法離開。就獨斷專行、固執己見地擅自如此假設吧。可是,兔吊木仍舊壓抑自我期望,毅然滯留於此……或者該稱為‘監禁’嗎?他並非被動者。本姑娘認為理當尊重他的決定。”

“尊重?”

“正是。一個大男人徹底舍棄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一生,選擇滯留於此吧?他是心甘情願幫助比自己才能低劣的人吧?既然如此,這不就得了?何來你我置喙的餘地?兩位好像有所誤會,本姑娘提醒一下,兔吊木不是小孩子喔。你們倆才是隻比他一半年紀多一點的——”

鈴無小姐依序指著我和玖渚。

“你們倆才是小孩子。”

小孩子。

的確如此。

若非她這麼一提,我幾乎要忘了,別說是我自己,就連玖渚友都一如其少女外貌,其實隻是個小孩子。隻是十九歲又三、四個月大的小孩子。

“——嗯。”

過了半晌,玖渚螓首輕點,我初次目睹她這般老實乖巧的表情。

“這件事確實就像音音說的那樣。關於這件事,我想真的就像音音說的那樣。而且要是小兔說這樣就好,人家也不打算插手的。”

“咦?”鈴無小姐杏眼圓睜。“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小兔企圖隱瞞,那也沒有關係。人家既不打算過度幹預小兔,也認同這種程度的自由意誌。可是呀,音音,目前的問題在於卿壹郎博士,是‘墮落三昧’斜道卿壹郎博士的目的喔。”

“……什麼意思?”這次換我提問。“那位博士確實像是大有問題……不過既然說‘目的’,是指他有所企圖嗎?”

“所以……阿伊你想想呀,你不覺得奇怪嗎?這麼大的機構,居然隻有六名研究員耶。就算加上助手小誌,也隻有七人。人家跟小直一起去北海道時,那裏的成員至少也有三十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