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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擁有一切她所沒有的,她所擁有的他卻一無所有。
1
才剛踏出公寓大門三公尺我就暈倒了。
因為貧血。
失血過多。
出血致死。
被恰巧路過的春日井小姐救起(剛從便利商店回來,雙手提著裝滿大量啤酒的塑膠袋,真是糟糕的大人),她和崩子(在睡夢當中被春日井小姐叫醒,真是Good
Job)兩人合力為我治療。
「——你是白癡嗎你。」
剛起床的崩子小妹妹言詞相當犀利。
「公寓前麵變得好像命案現場一樣,就連樓梯,還有走廊也全部都是血,這下子看起來更像鬼屋了不是嗎。」
「抱歉……」
「道歉也於事無補,總之要出門也請等天亮以後再說吧。反正傷口很細不需要縫合,而且到那時候身體應該也複原得差不多了。」
「好的……崩子,謝謝你。」
「不用客氣,這沒什麼。」
「伊小弟,要道謝的話應該對我說才對吧。」
「…………」
因為吐槽太費力了,我就姑且向春日井小姐順口說聲謝謝。
然後,等到天一亮,右邊臉頰由上到下被紗布包裹得密不通風隻剩下眼睛的我,便開始搜索自己的房間。當然,我並不是在尋找存折或健保證。但,東西藏到哪裏去了呢?事隔一個多月,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楚當時把東西給藏在哪。。。啊,對了,在天花板裏麵。
「春日井小姐,麻煩你騎上來一下。」
「……色鬼。」
「不是那個意思。」
「性騷擾,猥褻,變態。」
「就跟你說不是了少囉嗦。」
好吧,即使春日井小姐個子比我高,但仔細想想,叫女性騎到自己身上,也是一種違反社會常識的說法。不過我也沒有多餘的閑工夫在這個時候討論兩性平等。我隻是請春日井小姐,暫時騎到我肩膀上(雖然光是這個動作,畫麵也夠詭異的了),幫忙從天花板拿出想要找的東西。
「哎呀,這個……」
「沒錯。」
裏麵是兩把短刀,和一把手槍。
其中一把小刀是開鎖用的,殺傷力很低,因此『開鎖工具』的屬性比較強,勝過當武器的功能。而另一把,則是由哀川潤直接授予,異常堅韌,卻又出奇地輕薄短小,類似醫療手術用的刀子。至於手槍——是Jericho941,關於這部分沒必要特別說明。子彈為41AE,還剩三發。
「真懷念啊。」
春日井小姐望著這些武器說道。對了,回想起來,此人在上個月的事件當中,還曾經單槍匹馬,與配備這三樣武器的我周旋對峙過呢。
「是你跟我聯手合作將邪惡的卿壹郎博士擊垮時使用的武器呢。」
「請不要憑空捏造記憶。」
我確認好手槍的操作情形及彈藥數之後,將東西塞進背包裏。至於刀子則是一把『短刀型的』收入上身裝備的皮套當中。另一把『開鎖工具』思索片刻,決定暫時先和手槍一起收在背包裏麵。雖然經過充分休息應該已經沒有貧血的顧慮,但把刀子插在腰間,萬一暈到或跌倒可就麻煩了。
「好,那我出發了。」
「嗯,對了,你不去向淺野小姐打聲招呼嗎?」
「不了……」
美衣子小姐似乎從春日井小姐獨自離開研究室一個人跑回來之後,就不眠不休地徹夜等著我。剛才跟我說完話,應該已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裏麵昏睡補眠中。
「現在去見她,未免太難看了點……倒是春日井小姐,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麼事?」
「第一次遇見理澄的時候,你有拿過她的名片吧?那張名片現在還在不在?」
「丟掉了。」
「………………」
這家夥實在差勁透頂。
「不過內容我還記得喔,要寫下來嗎?」
「不愧是學理科的……謝天謝地,這對我真是一大幫助。」
「有需要的話我也一起去吧。」
「不,一個人行動比較方便。」
「喔。」春日井小姐反應冷淡麵無表情地回道。「不過伊小弟,怎麼說呢……你就那副模樣直接跑去不會不妥嗎?」
「嗯?什麼意思?」
「呃當然像你這樣平庸又不出色的男人我也不認為有誰會記住萬一被附近的人留下印象的話多少還是會有點棘手吧。」
「也對……」盡管有種莫名遭受羞辱的感覺,但她說得確實沒錯。「那還是稍微變裝一下再去好了。唔……該怎樣比較妥當呢,頭發剪太短了,沒戴假發也不能扮女裝啊……」
「其實真要說起來臉上貼的膠布已經足夠掩飾了,不過也可能反而會引人注目,至少換件衣服戴頂帽子再去吧。那就不送囉,伊小弟,路上路前路後都自個兒小心點。」
「知道了。」
「土產就拜托你了。」
「沒那種東西啦。」
於是,我背起運動背包,走出公寓前往停車場,戴上安全帽發動偉士牌機車——
兩小時後。
抵達木賀峰副教授的研究室。
也就是原本的,西東診療所。
「…………咦?」
將偉士牌騎到停車場停放時,發現飛雅特與Z跑車還有KATANA,全都已經不見蹤影。到哪兒去了呢?難道是在進行隱蔽作業時,被當作『證物』毀屍滅跡了嗎?不會吧,心倏然地涼掉半截。畢竟除了Z跑車之外,KATANA跟飛雅特都是相當舊型的車款,很可能直接報銷作廢。即使撇開與我無關的KATANA不談,飛雅特如果被處理掉也很傷腦筋。
「唔……」
腦中思忖著,一邊繞過建築物,朝中庭方向走去。
現場幹幹淨淨。
既不見血跡斑斑,也不見小姬的身體。
「………………」
原本已做好心理準備,結果當場愣住。
看樣子『處理善後』的工作似乎已經完結了。我打電話聯絡玖渚是在……呃,時間感略為混亂……應該是在前天早上沒錯,所以相隔四十八小時,嗯,對玖渚機關而言,從開始出動到行動結束,已經是綽綽有餘。
隻不過,居然做得如此徹底。
連任何一絲痕跡,都不留嗎。
「這麼一來簡直就像……」
話才剛出口,我立刻住嘴。絕不可能說的出口的。『這麼一來簡直就像,小姬從來也沒存在過不是嗎』——這種話,就算撕開我的嘴巴也絕對說不出口,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呢。
甚至連血腥味也都完全聞不到。
話雖如此——
「……真是戲言啊。」
我沿著建築物環繞一周,回到正麵玄關。
那扇橫向開啟的拉門,已經上了鎖。
「……哎呀傷腦筋。」
我從背包裏麵拿出開鎖用的小刀,隻花五秒鍾左右,就將鎖輕易撬開。打開拉門,進入屋內。看見玄關有鞋,是朽葉的鞋子,隻有這麼一雙而已。
「打擾了。」毫無意義的招呼。「那麼,我就不客氣地進去了。」
首先……該往哪去呢。
圖書室嗎。
懷著警戒心緩步穿過走廊——然而,一切屬於人的氣息,皆已消失無蹤。全部被斬草除根,趕盡殺絕了。這裏原本就隻有朽葉一人獨自居住,因此缺乏生氣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最後來到圖書室門口——果然,同樣上了鎖。我照樣用小刀把門鎖撬開。
裏麵,空無一人。
木賀峰副教授,並未坐在裏麵看書。
木賀峰副教授的肩膀,並未被撕裂。
「……特地跑來一趟,好像變得沒什麼意義啊。」
現場被收拾得如此清潔溜溜,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或蛛絲馬跡。盡管作為啟發靈感的儀式也不算沒有效果……然而,做得這樣徹底實在太誇張了點。
也罷,畢竟要求幫忙掩護的人是我。
隻不過……姑且不論圓朽葉,木賀峰副教授既然是巫女子口中所謂的『知名人士』,究竟要用什麼方法隱藏事件操作訊息呢?沒看報紙或電視新聞也無從了解情況。又或者,事情已經完全落幕,劃下句點了。
劃下句點。
無所謂,反正總會一再地重新開始。
接著我朝更衣室走去,打算查看淋浴間。這裏沒有裝鎖,我直接開門進入,底部那扇門——雖然有簡易型的門閂,不過這種東西隻要裏麵沒人在就沒辦法上鎖,因此用不著擔心。
在手剛碰觸到門把時,稍微,遲疑了。
不死之身的少女。
不死之身的少女。
所謂不死之身,是怎樣一回事呢。
不死之身,不老不死。
當時她真的——已經死了嗎?
這個可能性。
假如,當時她是活著的——
假如她還活著的話。
「……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嗎。」
停止荒謬無稽的胡思亂想,將門開啟。
上半身與下半身被撕扯分裂的她的屍體——
已經,不在這裏。
已經,消失無蹤。
「——終究,還是死了啊。」
關於她的種種來龍去脈,我全都沒有隱瞞毫不保留地告訴了玖渚——而她的身體,她的屍體,被玖渚機關帶回保管,想必又會繼續遭到擺弄不得安寧吧。
真可憐。
不,真的可憐嗎?
像這樣——屬於死後的事情,死亡之後才發生的事情,一切不過是,旁觀者一廂情願的感慨罷了。而之所以所以會這麼想,會用這樣的角度去思考,是否代表我和朽葉之間,交情並不夠深呢?
話雖如此。
若要問除此之外我還對她有任何感想,很顯然的,就是彼此之間太過缺乏言語的交流。
時間,太短促了。
隻能這麼說,無可奈何。
「………………」
把門關上,走出更衣室。
下個目標,前往二樓。
返回走廊,爬上樓梯——抵達二樓。
來到病房,靠近樓梯的這一間。
匂宮理澄,匂宮出夢。
匂宮兄妹。
打開房門,進入。
當然——裏麵是,整齊幹淨一塵不染的。
慘遭斬首,胸口被挖穿的屍體,不見了。
「傷腦筋啊……」
這下不就,白跑一趟了嗎。
走出房間,朝隔壁病房,也就是我和小姬借宿一晚的客房前進。這間臥室並沒有任何人死在裏麵,因此其實不用看也無妨。
踏入房中一瞧,果然,還保持著原本的狀態。
不知道是否有清理過……啊,不,看樣子似乎已經被打掃過了。床鋪已回複原狀,棉被底下所填塞的、偽裝成小姬的棉被團,已消失無蹤,床麵被整理得幹幹淨淨。整潔的白色床單,平坦地鋪設著,連一絲皺褶都沒有。
「……嗯?」
如此說來……前一夜那個,又是什麼呢?
當我起床的時候,眼角瞥到那個以為是小姬,但其實那個時間點,小姬早就不在被窩裏麵了,這點是可以確定的。然而……然而前一晚我回房間的時候,情況又是如何呢?當時我有看見小姬的身影嗎?由於她全身都鑽入被窩裏麵,要問我實際情形我也不知道。話說回來,即使沒親眼看見,也不能證明當時小姬已經離開客房了,是嗎……
我傾身撲向床麵趴著不動。
暫時閉上雙眼,靜心思考。
與其說思考,其實比較接近回想。
「究竟為什麼——那是小姬自己做的嗎?又或者不是小姬……而是另有其人,為了不讓我發現才……刻意留下的?」
但又,為什麼呢。
特地大費周章設下障眼法。就算真是某人所為,但如此大費周章地製造假象,隻為了暫時瞞過我一個人……與其說不明所以,倒不如說純粹覺得很詭異。
這是內心耿耿於懷的,其中一點。
然後還有另外一點。
相較之下,更明顯地不對勁。
不自然,超自然。
「當時遇見的食人魔……究竟是哪一方呢?」
那天深夜,我從淋浴間出來巧遇木賀峰副教授,交談結束之後,在樓梯處擦肩而過的——那道身影。那究竟是出夢,還是理澄呢……抑或是,兩者皆非?
看上去宛如空殼。
仿佛一起歸零般。
「隻不過……類似第三人格的存在——之前根本連聽都沒聽說過啊,無論理澄或出夢都沒提過。」
不對,慢著。
假設在兩者都完全不知情,皆無從得知的情況下,還有所謂的第三人格存在著,有沒有這種可能性呢。比較對理澄而言,『本尊』出夢的存在被認定為『另外一個人』。既然如此,同理可證假設有第三人格存在……假如有出夢跟理澄都不知道的第三人格存在的話,即使這個出夢跟理澄都不知情的第三人格確實出現過,或許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嗯——」
……雖然這隻是靈光乍現的突發奇想,但亦不失為具參考價值的想法吧?原本以為是雙重人格,實際上還有第三人格的存在。對誰都不知情的第三人格,或許並不具備威脅性的作用——對『名偵探』未必有幫助,但至少對『殺手』而言——
這不正是,方便利用的詭計嗎。
不……盡管如此,別忘了還有子荻所提供的情報。那個軍師子荻,千變萬化又足抵千軍萬馬的子荻,不可能連這點程度的詭計都沒察覺到。當然了,話又說回來,子荻也有可能沒將一切都告訴小姬……正所謂欺敵之前須先欺騙同伴,這點道理在那位小姑娘麵前根本是班門弄斧。
但就算第三人格,比方說名字叫歪無(HIZUMU)之類的家夥確實存在好了。那又如何呢?事情並不會因此而有任何改變不是嗎?即使人格再多重,肉體終究隻有一個,同一時間隻能做一件事情,並非有三頭六臂之身。多重人格增值的詭計對『殺手』而言或許有好處,但針對這事件本身,則似乎沒有特別深究的必要。
如此一來,可就傷腦筋了……
頓時之間,陷入瓶頸。
「……在被哀川小姐發現以前……據說還剩三天的時間……呃,雖然三天時間是從什麼時候算起這也很微妙,不過算了,姑且當作到後天為止吧。」
希望盡可能趕在期限之內解決完畢。
其實照道理,應該由我主動聯絡才對……可是坦白說,我真的沒臉去見她。縱使撇開這層逃避的念頭,也並非完全沒摻雜其他因素。假如由哀川小姐親自出馬,肯定會將整起事件徹底解決不留餘地,迅速處理得一幹二淨。
正因如此才,敬謝不敏。
要問我——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做些什麼。
說不定,這也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小姬本身意願究竟如何,我無從得知。而妄加揣測已死之人的想法,正是一種自以為是的行為。尤其拿已死之人來當借口,更是差勁到了極點。這樣自以為是,真的很不對。
然而明知不對。
「還是想要盡可能地,為她做些什麼——呿,又來了,淨會替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就在此時。
冷不防的,聽到有聲音。
即使身體還趴在床上並未立刻坐起來——但警戒訊號已經瞬間傳達全身上下。剛才那是……什麼聲音?是玄關拉門被打開的聲音嗎?神經變得極度敏銳,全神貫注。聲音。聲音。趕快捕捉聲音的來源,快集中精神。
嘎……嘎……嘎……嘎……
有人——在走廊上移動嗎。聲音停止了。緊接著,是紙門拉開的聲音。沒有關門聲,然後是隔間被拉開,以及某扇門被開啟的聲音。
……是在,巡視房間嗎?
難道是玖渚機構的人?不可能啊,怎麼看現場都已經全部處理完畢了。況且在來此之前,我有先向玖渚知會一聲,如果對方有任何行動,玖渚應該會先告訴我才對。
嘎吱——
這時候,傳來樓梯被踩壓的聲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地。聲音持續著,已經爬上二樓了,情勢發展至此,我終於起身下床,從皮套中抽出刀子。
是隔壁房間的開門聲。
正在按照順序一間間檢查嗎?
開門的聲音。
下一步……來到這裏。
我握緊刀子備戰,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拿槍了。
「……………………」
等待房門被開啟。
然後——
「————嗯?」
門一開。
眼前出現的是,狐麵男子。
狐狸麵具,配上白色和服。
「你是……之前在哪見過的……」狐麵男子偏頭沉吟半響。「唔,嗯,原來如此。外麵那台偉士牌……難怪會覺得似曾相識,仔細一想的確車牌號碼是同樣的沒錯。」
「……你怎麼會——」
「『你怎麼會』,嗬。」
狐麵男子摘下麵具,以素顏相對。那雙與我所認識的某個人極為相似的眼睛,正俯視著我。
「緣分的安排就在此應驗了嗎……真耐人尋味啊。你不這麼認為嗎?」
「呃,不,我是——」
「不管怎樣先把手中的危險物品給放下來吧。」
「啊,好……」
「嗬、嗬、嗬。」
狐麵男子他——
十分詭異地,笑了。
2
從病房移動到樓下那間會客室,我與狐麵男子兩個人,隔著矮桌麵對麵地坐在軟墊上。我去廚房泡了熱茶端過來,狐麵男子摘下麵具,拿起茶杯啜飲。
「理澄跟出夢一直沒回來,到現在還找不到人。」
「啊啊……對了,她之前有提過,說目前借住在你的地方……」
「我也不是京都出身的本地人,隻能算活動根據地之一罷了……理澄是受我之托,潛入調查『這裏』,以及有關木賀峰……副教授,所從事的研究——簡單講就是這樣。」
「…………」
「結果,她到今天都還沒回去。我推測可能在『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上門找找看。」
「開著上次那台白色保時捷嗎.」
「啊啊,雖然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堅持,不過那是我從以前就很偏愛的車款。」
「呃,狐狸先生……你應該本來就知道出夢的事情了吧?關於匂宮『理澄』和匂宮『出夢』兩者之間……表裏一體的原理。」
「"表裏一體的原理",嗬。這說法真不賴。似乎是你慣用的表達方式。」狐麵男子說道:「嗯——的確,我大致上都知情,否則也不會無緣無故去馴養那種家夥啊。」
「…………」
「原本我並不想大老遠跑到這種鄉下地方的——不過感覺似乎有人,正從中動手腳進行隱蔽作業。連同理澄曾經到過這裏的事實,也一並被湮滅證據。如此一來,我就沒辦法再置身事外隔岸觀火了。因此才專程跑一趟探個究竟——剛才你說"理澄之前有提過"是嗎。」
「…………」
「看樣子你應該,已經知道些什麼了。」狐麵男子以確信的口吻說「從實招來吧。」
「……這個…………也算不上知道什麼——」
奇怪。
玖渚機構明明已經完成隱蔽作業了——即使尚未完成,還在進行當中——這名男子,以這種方式出現在現場,未免也太過奇怪。這點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暗中思索著。畢竟所謂隱蔽作業,就是為了掩人口目設法不被察覺到而進行的作業——為何眼前這名狐麵男子,卻能夠察覺到呢?
究竟是為什麼。
太奇怪了。
異常現象。
不合邏輯。
假使還有其他可能性的話……沒錯,就是這名男子——處於玖渚機構政治力量的,管轄範圍之外——
這個推測,讓我開始緊張起來。
要留意一點,千萬別掉以輕心。
然後——同時也。
同時也提醒著我,絕對不能錯失良機。
或許——可以從中得到線索提示。
就在匂宮兄妹的雇主,眼前這個人身上。
「其實——你派理澄和出夢潛入這裏的時候,我正好也在現場。為了打工而來參加適性測驗……」
「——哦,原來如此。然後呢?」
「在那之前,有件事情——」相對於狐麵男子的催促,我卻是力求謹慎,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純粹出自個人的臆測,可以冒昧地請問一下嗎?」
「說吧。」
「你……與當年診療所時代的主人,也就是西東先生——有什麼,關係嗎?」
「……哦~」狐麵男子將放置在一旁的麵具重新戴上。「是那兩個人——告訴你的,沒錯吧。不過,我倒想聽聽看,你為什麼會如此推測。」
「隻是自己胡亂猜測的啦……從木賀峰副教授跟圓朽葉,再加上出夢所說的話,經過簡單推論得來的想法。還有,上回曾提到木賀峰教授的名字,當時你的反應……以及最後,你對理澄和出夢所下達的指令——"調查這間實驗室"、包括背後隱藏的"殺掉木賀峰和圓朽葉兩人"——這些都成為,推論的線索。」
「淨是些多嘴的家夥……」狐麵男子以一種無奈的語氣說道:「尤其是匂宮兄妹,雖然是可以派上用場的"搭檔",但卻……無論從哪一方,都有著情緒太過亢奮不受控製的毛病。話雖如此,太過冷靜的性格也有待商榷……尤其當冷靜隻是一層薄弱的表象,內在其實潛藏著熱血的本質……如今回想起來,像純哉那種人正是最好的例子哪。」
「純哉?」
「唔,抱歉,是一位故友的名字。明明看似陰沉卻偏偏是個出奇熱血的家夥,當時還真拿他沒辦法……嗬,你最好也銘記在心,不管怎樣,原則少的家夥容易掌控,比較好辦事。當然,先決條件是必須夠聰明,否則可就傷腦筋了。如果隻是個普通的笨蛋,那怎樣都派不上用場。」
「…………」
「關於你剛才的疑問……我隻能夠回答一半的YES,而要回答NO,也同樣隻具有一半的含義。因為——我正是,那位"西東先生"本人。」
「咦……」
「嚇一跳嗎?」
狐麵男子聳聳肩,作出玩笑般的促狹動作。
接著又,轉動脖子,環視周圍。
「這裏一點都沒變啊……仿佛就像,時間的流動早已停滯了般。這個地方,和二十年前都一樣,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二十年……」
這一切——想必歸功於,朽葉的一片心意。
她一直——這二十年來都一直——管理著,這個地方。將此處——與自己的身體同樣妥善保管著——這一切,持續保留在停滯的狀態。
為了什麼呢?
那肯定是為了——
「當時的我大概才剛滿二十歲左右吧。在高都大學擔任教授職務……連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充滿噱頭的工作,簡直跟招攬顧客的吉祥物沒啥兩樣。」
「……」
雖然因為認識小學階段就取得博士學位的人物,所以聽見二十歲就當教授也不會感到驚訝,但眼前這名男子,便是那位『西東』本尊……既身為木賀峰教授的恩師,同時對朽葉而言也有如『恩師』般的人物,這點根本始料未及,完全出乎意料。
霎時之間,我啞口無言。
而狐麵男子,則繼續滔滔不絕地往下講。
「對我來說,教授的工作比較像副業,在這裏經營診療所才是正職——至於外界評價如何無須認真看待,反正誤解和扭曲,無論怎麼做都沒辦法完全避免哪。言歸正傳,說到木賀峰……約,以及,圓朽葉,還真懷念呢……其實,在上回聽你提到這兩個名字之前,我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了。沒想到,她們居然還堅守在這樣的地方,繼我之後,持續到現在。」
「……她們兩個,一直都在等著你耶。」
即使沒有明講。
盡管如此,那兩個人確實在等待著什麼。
等待著某件事,等待著某個人。
瘋狂又,眷戀地。
「沒辦法,實在是忘得一幹二淨了。」狐麵男子說得很幹脆。「不過我也真夠離譜——就在踏入"京都"的時候應該就要想起來了啊,搞什麼鬼。如今回頭想想,我所有的起源,就是從那名"不死之身的少女"開始——沒想到人類竟然會連自己的起源都遺忘掉,太驚訝了。」
「……姑且撇開遺忘的事情不談——」我說:「既然你就是西東先生,又為什麼要,殺掉那兩個人?為什麼你會——委托出夢下此毒手?」
「誤會一場,都是語病惹的禍哪。我並沒有要痛下殺手的意圖……畢竟那兩個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形同死亡了。假如她們還僥幸活著的話,必須設法永絕後患……當初委托任務時,我是這麼交代的……之前應該也有提過吧?在我年紀尚清不懂事的時候,曾違抗命運留下後果,當時所燃起的希望——必須負責解決善後才行。可惜這些話對出夢講也講不通,那家夥根本隻把別人說的話聽進去一半的一半的一半而已。」
「……出夢——」
「正因如此那家夥才需要理澄互相配合。出夢的身體,與其說暴力不如說已經成為一種兵器了。非但超越一騎當千的程度,稍微使用不慎,甚至是一個人單槍匹馬就能發動戰爭的狂戰士哪。你知道那家夥將雙手束縛起來的理由嗎?」
「呃——之前有聽過,假如不那樣做的話,連他自己都無法駕馭自己的力量……」
「匂宮出夢,『食人魔』出夢的傳家寶刀,名為『一口吞食』(Eating
One)的必殺絕技……那是使用平常封印起來的左右兩隻手,施以連續攻擊的驚人招式,坦白說,就連我在親眼看見他展現力量時都曾為之震撼。即使在曆史悠久的匂宮雜技團當中,那家夥也堪稱是最高傑作了吧……當然,也得等到幾年後的未來才算數,畢竟要冠上最高傑作的頭銜,現階段資曆跟名聲都還累積不夠……而到那時候,也將更加需要理澄的配合,必然不可或缺。」
「理澄……的身份……雖然用身份這說法也有點怪,不過轉變為理澄的時候,這樣不會很危險嗎?盡管名義上互相配合,但她本身,並沒有戰鬥能力吧?」
「……著就不清楚了。其實在我看來,反倒是理澄的身份比較恐怖喔。那樣天真無邪宛如嬰兒的小丫頭……那樣纖細瘦弱不堪一擊的小丫頭,那樣年幼無知惹人憐愛的小丫頭,要下手將她『殺死』,你想想看,著是多麼難以容忍的行為。殺害有形體的活人,擊潰弱者的罪惡感,你應該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吧。況且事實上就連你也曾經一時疏忽,『平白無故』地對理澄施以援手啊。」
「…………」
「正因為柔弱所以強韌……強即是弱,弱即是強。這層道理,出夢沒跟你提過嗎?即使作為偵探也並非毫無能力……然而從更具效果的意義來講,理澄其實是出夢的防禦壁。無論在肉體層麵……或精神層麵上都一樣。」
「……可是,這麼一來,理澄她——未免也太可憐了吧。呃,當然,對虛構的人格產生同情,聽起來或許很奇怪——」
「可憐,是嗎——你看似一副頭腦機靈反應敏捷的模樣,結果卻連最重要的關鍵都沒搞清楚哪……」狐麵男子的語氣,明顯地嘲笑著我的狀況外。「我問你,關於匂宮兄妹——殺戮奇術之匂宮兄妹,出夢和理澄,你認為誰是『表麵』,誰才是『主人』?」
「這——主體應該是出夢沒錯吧。」
「笨蛋。」
痛快地挨了一記悶棍。
狐麵男子繼續「嗬,嗬,嗬」地嘲笑著。
「盡管出夢和理澄,都是由人為所創造出來,刻意分裂成『強』與『弱』的兩種人格——但那家夥化身為殺手的時間,整體而言少之又少。畢竟她不是殺人鬼,並非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毫不間斷地持續在殺人。也就是說——『食人魔』現身於『表麵』——一般社會所謂的『表麵』,隻有極少數的時間而已。所以『影子』——隱藏在背後的配角,反而應該是,出夢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