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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做想做的事,就不得不做不想做的事;若不做不想做的事,就不能做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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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夢——你相當強,是吧?」
「不是相當,是僅次於最強的強。」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教我?」
九州島,博多——
出夢的公寓。
我住的骨董公寓,房租一個月一萬圓,若以地段來評估,這個房間大概五千圓左右——不過呢,房間設備相當充實,我想不至於如此低廉。
總之,這棟公寓的一隅。
聽完他的解說,果然超過最後一班電車的時間,我於是和出夢並躺在床鋪上睡覺。出夢的人格雖然是男性,不過肉體是女性,我表示自己睡地板就好,但出夢不肯。這次是這樣,上個月的事件亦是如此——出夢似乎非常照顧他人。唉,有那麼麻煩的「妹妹」,這也很正常……
於是——出夢關上電燈。
兩人並躺在狹窄的床鋪上。我和出夢其實並不是那麼熟絡的朋友,一方麵難以入睡,一方麵也有點緊張——為了化解尷尬,我才主動跟他閑聊。
「教你……什麼東西?」
「變強的方法。」
「……」出夢沉吟道:「啊——」
這裏雖然是福岡縣,但畢竟是郊區,電燈一關上,薄窗簾遮住的窗外就一片黑暗。目前眼睛尚未適應,因此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這簡直就像在問娛蚣怎麼走路。」
「意思是問了你也說不清嗎?因為這對出夢是非常自然的行為?」
「這也是原因之一——總之,意思就是沒有一百條腿的人,就算知道娛蚣走路的方法也沒有意義。」出夢不耐煩地應道:「不要一時興起問我這種無聊事,我們的異能是永遠不可能用大哥哥你們的常識來解釋的。」
「這不是一時興起或好奇心,喏——『十三階梯』的事情當然也是,例如前陣子,我不是半開玩笑地跟你互毆嗎?」
「啊~~對呀,確實半開玩笑地互毆過。」
「可是,我完全不是你的對手。」
「好像是。」
「『十三階梯』的『殺手』和『暗殺者』自不待言,如果要跟其它成員打成平手……就要更……嗯……說得簡單一點也很那個,總之我認為需要立即見效的飛躍性進步。」
「你三十號要跟『十三階梯』見麵吧?短短三、四天就能讓大哥哥這種人脫胎換骨的話,我也就罷了,其它『殺之名』不就完全失去立場了嗎?」
「話是這麼說,難道就沒有什麼密技嗎?」
「……唉,所以說……基本上是人生的問題啦,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理論,你也不必照單全收——我認為人類的能力多半都屬『獲得能力』。」
「獲得能力?」
「意思就是後天學會的能力。」
「……真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
生活在黑闇世界的人。
生活在黑幕世界的人。
那種——天生的才能——
居然不是他們的天性?
竟然不是他們的命運?
至少——
我以為當事人是如此認為。
「嗯,詳細分析的話,或許是這樣。例如零崎一賊,那群人或許就是如此,因為他們是『忽然間』、在毫無脈絡的情況下變成殺人魔。可是——就算這樣,如果問我的看法,那又跟『天性』有些不同……呃,如果要說得讓大哥哥也容易理解的話嘛,你先自己想幾個『厲害的家夥』吧?不限我或『殺之名』,一般世界也可以。」
「厲害的家夥——」
那簡直多如繁星。
從那座孤島上的天才們,到仰躺在我身旁的前殺手,單單計算這半年,數量就難以計數。
「厲害的家夥呀,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們周圍也都是厲害的家夥。這倒不是物以類聚,人類多半是利用人際關係來建立自我,並從中培養能力;換句話說,就是環境的問題。」
「自我由他人決定——就是這個意思嗎?」
「我不會這樣說,因為自我很重要。不過,要是排除他人,自我也不免變得搖擺不定,這就好比匂宮出夢和匂宮理澄的平衡。所以——生活周遭既沒有『殺之名』、又沒有『戰鬥狂』的你,由於沒有獲得戰鬥能力的對象——絕對不可能贏過在那種環境中成長的『殺之名』。」
「……」
我確實——
我確實最近才跟那個世界發生關聯。六年前的時候,我唯獨沒有涉足那個世界——因為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因為不知道——
自然沒有涉足其中的想法。
童話以及——科幻小說。
「不過,你的身體倒是練得挺結實——以前有做過一些訓練吧?道場方麵的格鬥技?這樣的話,如果由我進行貼身指導,三年就能達到相當水平,但要立即見效的話就——」
「三年嗎……」
這未免太慢了。
我沒辦法等那麼久。
「那——就沒轍了,隻能見機行事嗎?可是……一、兩個人也就算了,十二個人,包括狐狸先生在內就是十三個人,搞不好還更多,想靠耍嘴皮子打贏這許多人,我覺得有點難……」
子荻小妹妹的話就可以。
以戰鬥能力而言,她還在一般範圍之內,並未超出正常水平,然而她的聰明才智——技壓群芳。沒有任何堪稱特殊的特殊技能,就能站上澄百合學園頂點的人類——她恐怕是史無前例的第一人。
既是空前,亦屬絕後。
嗯……要跟那位獨一無二的子荻競爭,根本是癡人說夢嗎……那是無與倫比,例外中的例外中的例外。
不,話說回來,仔細一想,好好地回想當時情況,我至少打贏了子荻……當時究竟是使用什麼方法呢?
嗯~~所以說,也不是全無可能嗎?
「啊啊——有一個!」出夢冷不防說道:「隻有一個方法——而且隻能用一次,在某種極度受限的條件之下——你有辦法對抗包括『殺之名』那群戰鬥人員的『十三階梯』。」
「……有嗎?」
「對,嗯——方法是有……雖然幾乎等於自我毀滅……不過倒也不是沒有。」
「教我。」
「反應還真快啊……這個嘛,唉……」出夢似乎在打量我。「唉……如果是你,或許行得通……因為你相當有勇氣和毅力。」
「我不覺得自己有這麼了不起……不過,如果有方法的話,就教教我吧。」
「十秒。」出夢停頓一下,才又說道:「有一個大幅提升能力的方法——但隻有十秒。」
「十秒?」
「就是最初的十秒,十秒過後就失去效力的奇招。要用理論來說明的話……咱們『殺之名』的宿命基本上就是『不停殺戮』——『不停戰鬥』,並不是殺死一、兩人,殺死三、四人那種剎那性的作為——而是終其一生。除非是像我這樣退隱,或是像理澄那樣從世上消失——前提就是持續到那時的殺戮,你明白嗎?」
「我明白。」
零崎人識是如此。
紫木一姬亦然。
「這固然是我們的優勢——但反過來說,就不適合短期決戰。既然不是剎那性,就不適合刹那性的殺人。當然——這是比較的結果,實際能力依舊不是你們的常識所能想象,哎,不過弱點就是——弱點。」
「……哦,原來如此」
「總之,我們是長跑選手,前提就是要跑長距離。所以,對你們而言,要跟我們對抗——就隻能比短跑,對吧?」
「短跑……」
是故——十秒嗎?
隻有十秒的短跑比賽。
「獲得能力——因為我們已經獲得長跑的本領,麵對有一度程度的對手,就忍不住選擇那種戰鬥方式、那種殺戮方式——這就是你的機會。」出夢說道:「具體來說——首先,在十秒內的前兩秒,絕對不可以呼吸。」
「意思是要停止……呼吸?」
「跑百米的時候,選手都沒有呼吸吧?兩者是一樣的道理。呼吸其實相當——浪費能量。如果是短期間、非常短的時間,不呼吸反而可以提升能力,而且是——大幅提升。」
「……」
短跑——
沒錯,聽他這麼一講,確實如此。人類全力奔跑的時候,確實沒有在呼吸。不光是跑百米,人類極度集中於某件事時,自然就會停止呼吸。歸根究底,呼吸就是「供給氧氣」。十秒左右的存量——體內當然綽綽有餘。
「你以前或許沒有特別留意,過我想下意識肯定有這樣做——你現在就刻意停止呼吸吧。更加徹底、用比過去都更強烈的意識來停止呼吸。意識與否將造成非常大的差異。身體會像空氣般輕盈——力量也會有所提升。」
「可是——對方一定也——」
「我們基本上——不會這樣做,呃,不過這不包括瘋狂的『零崎』。我剛才不是說過了?我們有『下次』。沒錯,我們早巳習慣這種生活,因此學會更有效率的呼吸法,就是遊泳所說的『換氣』;不過,如果是非常短暫的時間,比起『換氣』,不換氣的人遊得更快吧?如果是百米賽跑,就算對方是世界級長跑選手,你縱使沒贏,也不會輸得太難看。不過——」出夢又補充道:「不用說一跑完百米,就會陷入呼吸急促的狀態,肯定不是能夠應戰的狀態。而我們的方法就是為了防止變成那種狀態,避免陷入那種狀態——」
「意思就是——隻有一次機會嗎?」
「對,而且——這個方法也不能保證絕對成功。頂多隻能縮短原本的差距……與其這樣,或許還不如全力逃亡。麵對壓倒性的力量,就算這樣以死相搏,也不過是要要小把戲。例如我自己,就可以在不呼吸的情況下活動十分鍾。」
「……」
怪物一個。
那麼嬌小的身體,是如何……
「不過,這是因為有次遇見『無呼吸』的家夥,才習得這種防禦性的獲得能力,不是天生就有的,而且我想有這種想法的家夥也不多——所以呢,要不要用,就看你的勇氣和毅力。」
「原來如此……嗯。多謝你教我這招,很有參考價值。」
「不客氣。」
「沒想到出夢你人挺好的。」
「想了解我的好處,是需要時間的啦。」
「看來是這樣。」我說完,歎了一口氣。
「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當時心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三天前,二十七日的半夜。
如今是——九月三十日。
在澄百合學園的校舍中——
我又想著相同的事。
牽著崩子的手。
沒有搭理前方的——「十三階梯」。
「十三階梯」的第三階——
繪本園樹。
——醫生。
「你沒聽見嗎,阿伊?那我再說一次——跟我一起來,我想讓你見一個人。因為對方非常想見你。」
繪本園樹是——女性。
跟凜然的聲音十分相稱,知性——端正的五官。時髦的眼鏡。以女性而言,相當高挑的體型,苗條的身段。外表看起來約莫二十五歲,跟哀川小姐差不多。穿著一看就知道是醫生的白衣。全身散發的那股氛圍,不用自我介紹,一眼就能猜出她是醫療人員。我想起ER計畫的三好心視老師,如此尋思。
然而……
她——繪本小姐的打扮,她的穿著有一個非常致命的錯誤。
白衣底下穿著泳裝。
非常可愛的連身泳裝。
腰際圍著一圈薄紗裙。
「………………!」
「……大哥哥,你該不會是因為白衣和泳衣的意外搭配而心跳加速吧?」
「哪、哪有?妳別瞎說,很失禮耶」
聽見崩子不留情麵地低聲指責,我同樣小聲反駁,況且……現在也不是心跳加速的場合。麵對這種非常情況,她的打扮就某種意義而言相當可怕。匂宮兄妹以前的束縛衣裝扮也很驚人,但繪本小姐的駭人度遙遙領先。唔,並不是完全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不過還是戒心大於色心。
崩子似乎也很緊張,握住我右手的左手更加用力。
繪本園樹——醫生。
從名字來看,還以為一定是男性——因為這種先人為主的想法,結果沒有向出夢確認,或許是一大失策。
總之——
現在隻能靜觀其變。
隻能保持沉默。
既然是醫生,戰鬥能力應該不強,加上繪本小姐並不迷戀狐麵男子——出夢是這麼說的。
視情況發展,也許可以請她帶路——不過,「我想讓你見一個人」這句台詞倒是令人有點在意。假如是指狐麵男子,應該會直接明講,因此有可能是其它人——
「嗚、嗚嗚。」
我正在思考的時候——
繪本小姐說了下一句台詞。
不——那不是台詞。
而是嗚咽。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淚水撲簌簌地流下——她咻的一聲蹲在原地,也不掩麵——就這樣哭了起來。
「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嘛……人、人家、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人、人家都說、叫、叫你跟我走,明明、拜、拜托你了……可、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肯、跟我、跟我、跟我走嘛……也許是說得不太好,也、也許台詞有點打結,就算這樣,為、為什麼一句話都、都不肯跟我說嘛?為什麼悶不吭聲?為什麼、為什麼對人家、視而不、不見呢?你、你說句話呀……」
「………………?」
端正的五官糾結扭曲。
她絕望似的號啕大哭。
不理會瞠目結舌的我和崩子。
「為、為什麼大家都、都不、不肯聽我我的話?討厭啦!討厭啦!討厭啦!什、什麼嘛?跟人家走不就好了?喂!你說句話呀?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
「……」
「嗚、嗚嗚嗚、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們、你們也討厭我對不對?一定很討厭我。哼,一定覺得我是奇裝異服的瘋女人!什、什麼嘛?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我就是喜歡穿這樣,不行嗎?我又沒有造成別人的困擾,還是你們覺得我很礙眼?這樣的話,你們是要我去、去、去死嗎?為、為什麼?你、你們果然也認為我、我這種人死、死、死掉最好吧?你們一定這樣想,就算不說我也看得出來。不要把我當白、白癡,這種事,我、我也看得出來……為、為什麼隨隨便便、就要別人去、去死呢?真、真教人難以置信。好,我就死給你們看!不過我也會詛咒你們,我一定會咀咒你們,我、我要在你們的毛細血管裏種下蛆卵。嗚、嗚、嗚哇、哇哇哇。」
左看右看都是二十多歲的成熟女性——而且還是相當標致的美女,居然這樣不知害臊地放聲大哭,教人見了毛骨悚然。我迄今也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類——不過,這確實是前所未有的角色。
不是單純——情緒不穩定。
「那、那個——」
「不、不要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不要生我的氣!不、不要打我,不要扁我,我怕、怕怕、怕痛!我、我不哭了,我保證不會哭了,抱歉抱歉,剛、剛才說的都是假的!請、請原諒我!不、不不不、不要、不要啦、不要啦、不要啦,我好怕我好怕,我、我什麼都肯做,請、請不要生氣。啊、啊啊嗚,爹、爹爹、媽媽、不要啦、來人哪……來人哪、來人哪、來人哪、救命呀、救救我呀……嗚、嗚哇哇哇。」
「……」
「你、你們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站在那裏不說話?討、討厭啦,你們說話呀?是、是我不好,求、求求你們,不要討厭我、不要討厭我、不要那樣討厭我。我、我會、乖乖的,我會乖乖、乖乖聽話,不、不要啊、不、不要那樣、不要那樣討厭我嘛,我、我不、不哭了,我會乖乖的,我、我會乖乖、乖乖聽話,我會乖乖聽話、我會乖乖聽話、我會乖乖聽話。我、我笑,我、我笑給你們看,喏、喏、喏、喏、喏!你、你們看,我、我也會、也會笑耶。我、我笑起來也很可愛的……嘿、嘿嘿、哈、哈哈哈……嘿嘿嘿!」
那是神經錯亂似的笑臉。
出夢。
這件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唉……或許是難以啟齒吧。
而且他又說自己受過她的照顧。
「那個……我們不會傷害妳,所以,妳先站起——」
「騙、騙、騙騙騙、騙人!你騙人!你、你故意說那種話想騙我,每、每次、每次都是這樣,我、我很清楚、我最清楚了。不、不要把我當白癡!隻、隻會說這種花言巧語,你、你們大家做的事、都一樣。什、什麼嘛?這、這次又想從我這裏,搶、搶走什麼東西?我、我早就一、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真、真的嘛,你相、相信我呀?」
「……」
「不、不要啊!不、不是的,那、那個,我、我沒有懷疑你,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我就是這麼討人厭的女人,難、難得你好心對我,我、我卻還懷疑你,可、可是可是,不要擺出那種表情呀,又何必擺出那種表情?不、不要討厭我,我、我、平常不是這樣的,是、是現在有一點、混亂,不、不是的,這不是真正的我,對、對不起、對不起……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她這時卷起身子。
卷起身子,抽抽噎噎地哭泣。
怎麼勸她都不肯動。
我沒有處理這種狀況的經驗。
「……」
就在此時。
崩子默默鬆開我的手大剌剌地走到她身邊。我正猜她要做什麼隻見她伸出纖細的手臂,猛力拉起繪本小姐,接著伸出另一隻手,賞了對方一巴掌。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聲音響起。
「妳別在大哥哥前麵哭了」
「……」
「他這個人很容易被影響的。」崩子說完,又用相同的速度走回來,重新牽起我的手。
一臉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
繪本小姐——
愣怔地注視崩子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從地麵站起。白衣下襬沾滿灰塵,露出來的雙腿也是,但當事人一點都不在意。
「對不起。」她這次簡短致歉。
盡管聲音和身體顫抖不已——
不過,似乎暫時恢複鎮定。
「……那個,你們可以——跟我走嗎?」
「我知道了。」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要去其它地方的話,就麻煩妳帶路。」
「好,請往這邊。」繪本小姐小跑步越過我們,背對我們向前走。如果隻看背影,就是普通的白衣打扮。
「謝謝妳……崩子,我一個人的話,就真的一籌莫展了。」
「不客氣……」
我們輕聲交談,以免被繪本小姐聽見。
「可是——不知道她打算帶我們到哪裏去。」
「天曉得……哎,反正我們確實沒有其它事,完全沒有目標,跟她走也不是什麼壞事——」
「阿伊。」繪本小姐頭也不回地說道。
「是、是……」
「你肚子……受傷了吧?」
「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