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卷 第11章 第十一幕 休養期間(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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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就是疼痛。

痛苦就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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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怎麼明白,不過表情很陰沉。

「雖然不怎麼明白,不過表情很陰沉呢」

試著說了出來。

表情愈加陰沉了。

覺得十分有趣。

單是覺得‘不怎麼明白’這點,十分有趣。

詢問理由後得知,明天會有一次作為至今總決算的試驗要進行。雖然這種事情至今為止也有過幾次,不過明天的試驗似乎與往日的規模完全不同。

看起來很反感這件事的樣子。

「不要的話就說不要好了」

試著將自己做不到的事要求給別人。

得到了‘不要’的回答。

覺得這是個十分有趣的謬論。

實際上並不有趣。

甚至可以說令人不愉快。

但是仍然覺得十分有趣。

如果拒絕試驗的話,就沒有待在這裏的意義,那樣的話就會被處決。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以陰暗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話。

單是聽著就會令人感到憂鬱的話。

平時明明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但隻有被當作試驗和研究的素材時,會變得像斷電一般的消沉。這種反差,在我看來,不可思議,不自然到令人覺得有趣的地步。

我很喜歡。

不過這次的情緒異常低落。

覺得十分嚴重。

「那麼」

我說道

「和我一起逃走吧」

隨口說了出來。

隻是為了鼓勵才說的。

僅僅是作為激勵而已。

無處可逃這種事,早就知道了。

那時的我十分清楚這一點。

我,

已經,

在那一時刻,就將玖渚友毀壞了。

將玖渚友殺死了。

我是知道的。

自己什麼也做不了這件事。

自己連逃跑都做不到這件事。

逃到哪裏都是一樣這件事。

最終哪裏都是一個地方,早就明白了這一點。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說了出來。

「兩個人一起逃走吧,手牽手,逃到天涯海角」

聽了這句話後,

雖然不怎麼明白,不過表情變得很高興。

所以。

因此我才。

直到最後。

連對她道歉這種事,也沒能做到。

「……早安」

那件事後——一個禮拜過去了。

十月八日,星期六。

那一天,在重新入院後的醫院的病床上醒來時,陪在我身邊的,是美依子小姐。

淺野美依子。

身穿藍色的患者服,坐在折疊椅上。

樣子多少有些憔悴。

不過,言談舉止充滿了精神。

那值得依賴的眼神與,

精悍的表情——和從前一樣。

「……」

「怎麼了?」

「美依子小姐……」

「嗯?」

「美依子小姐,親一個……」

「……(微笑)」

衝著喉嚨一記手刀。

呼吸器官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美依子小姐……對喉嚨的攻擊有可能會致命的……況且,因為呼吸困難而咳著的我看起來很遜……」

「性騷擾禁止」

「是……」

好嚴格……

完全無法想象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

「……你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嗯」

美依子小姐點頭道

「雖然意識前幾天就恢複了,不過能下床走動,今天還是第一天」

「……是這樣」

樂芙蜜小姐,竟然瞞著我。

不過,反正知道了也隻會是謝絕探視而已。

「鈴無小姐呢?她怎樣了?」

「睡著覺呢」

「睡覺?」

「在我的病床上」

「在美依子小姐的病床上?」

「實在是礙事」

「……」

實在是一句過分的話。

鈴無小姐,大概在美依子小姐恢複意識之前,不分晝夜不眠不休地陪在一邊,身體到了極限吧……

「身體長得這麼大」

「唔」

「明明是鈴無,身高卻比我還高,這像什麼話!」

「唔……」

真是些莫名其妙的話。

這是僅對於鈴無小姐才有的奇妙的任性。

不過,這兩人之間的事——應該沒有我插嘴的餘地吧。

兩個人,一定都深深地互相理解著吧。

美依子小姐不會向鈴無小姐道謝。

鈴無小姐也不會要求這種東西。

對於那兩個人,

這種東西,都是至今理所當然的事吧。

睜開眼後,陪在身邊是理所當然的。

像是美依子小姐現在陪在我身邊一樣。

嗯——

有點嫉妒呢。

「……那麼,已經可以出院了嗎?」

「這個……再怎麼說現在身體也還很僵硬,隻是剛剛可以下床走路的地步」美依子小姐淡淡地說「這一個月,都要待在醫院裏吧」

「這樣啊……」

「身體會變鈍的」

「是呢」

「好不容易鍛煉的」

「是呢」

「遺憾」

「是呢」

感覺有些奇怪的對話。

或者說,太過平常了。

這麼說來……

這種平靜的對話,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和美依子小姐的,令人感到舒適的對話。

氣氛過於舒適,讓人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種舒適感——

明明不會被允許。

違和感。

「……美依子小姐,都知道多少呢?」

「嗯?」

「這次,發生的事」

「嗯」美依子小姐將頭側向了一邊。「現階段,幾乎,或者說完全沒有任何人告訴過我,所以並不是很清楚」

「這樣啊」

「不過,萌死了這件事,我知道」

「……這樣啊」

「遺憾」

「……」

「遺憾」

繼小姬後的第二人嗎——

美依子小姐,麵無表情地說道。

「對了……崩那邊怎樣了?」

「那個,和我們一樣,現在住院中」

「嗯?這樣嗎,沒有聽說呢……伊字訣,這是——」

「啊,傷的話並不是很嚴重。並不是因為受的傷威脅到生命才住院的。雖然在額頭上留下了很大的傷痕,不過那也是可以用頭發遮住的程度。況且她還年輕,應該不久就會恢複到看不出來的地步。隻是——這個……」

「真是拐彎抹角,很難說出口嗎?」

「嗯……的確」

「不問比較好嗎?」

「……詳細的說明就免了吧。我也還沒能完全消化這些事。不過,這並不是我的事情,而是萌太君和崩子之間的事,所以——美依子小姐,請仔細聽好」

「嗯」

「崩子——她,因為親眼目睹了萌太君的死,所以——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是被電車撞上了吧」美依子小姐點頭道「應該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況且,是發生在眼前——即使平時看起來再怎麼成熟,畢竟還是十三歲的女孩子」

「……嗯,的確如此。然後呢?」

「從那開始的一周後——一直處於半狂亂狀態,注射鎮定劑後,被綁在隔離室病床上。毆打牆壁,砸碎玻璃並試圖跳出——似乎有著過度的自我傷害傾向」

「……」

即使是美依子小姐,也陷入了沉默。或許,無法想象崩子的那種姿態吧?平時,明明是看起來那麼堅強的一個孩子。我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說實話,我還沒有見到那樣的崩子。沒有親眼目睹那些情景。這些全部都是來自樂芙蜜小姐的傳聞,所以我至今還是半信半疑,不過——關於崩子院方采取了美依子小姐以上的隔離措施,這一周間,對崩子的探視一直沒有批準下來。看起來,除了醫生和護士,其他人完全無法與她見麵。

連那個喜歡開玩笑的樂芙蜜小姐都擺出了嚴肅的表情,所以無論我再怎麼半信半疑,那也應該就是事實吧。

並不是沒有可能——這麼說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因為。

從崩子的角度來想——

萌太君就像是被自己殺死的一般。

讓萌太君落向鐵路的,

勿需置疑,

就是崩子自己。

兄妹。

明明是——兄妹。

世上獨一無二的,兄妹。

「……真是沉重」

美依子小姐,歎了一口氣。

「萌也是,崩也是,還有你也是——明明都是孩子,背負的東西卻是異常沉重呢」

「美依子小姐不也是——還停留在把我們當作孩子的年齡嗎?」

「嗯」美依子小姐說「不過,對於十三歲的女孩子來說——親人的死,親人的死屍,親人的性命,再怎麼說也過於沉重了」

「我的妹妹——也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死去了」

「這樣嗎」

「說是沉重——也的確如此吧。人類的死亡,明明是無法避免的事,一人背負卻又過於沉重。人的死——真的是一件讓人無可奈何的事」

真的是——無可奈何。

什麼也,做不了。

……不,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西東天也是,哀川潤也是——

明明死了,卻還活著。

架城明樂也是,仍然活在西東天的身內。

匂宮出夢也是,死過一次後,又一次死去了。

然後還有——想影真心。

「……那麼,崩也要,繼續在醫院住一陣子了」

「嗯——應該是這樣」

「那麼,你呢?」

「我的傷——並沒有什麼大礙,已經沒事了。可以說是一周左右住院過渡的程度。估計下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哼」

「請不要露出那種懷疑的目光,這是真的,隻是——」我自然地低下頭去「從今往後應該怎麼做,我不知道」

「……」

「說實話,我曾經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美依子小姐什麼都不知道。

狐麵男子的事也是,『十三階梯』的事也是。

《命運》也是,《世界》也是,《物語》也是。

什麼也不詢問,什麼也不提及。

不過——

再怎麼說,也多少有些察覺吧。

現在,在我周圍發生著什麼。

小姬的死也一樣,

萌太的死也一樣,

絕對不可能與之毫無幹係這種事——

已經察覺到了吧。

她是有著像日本刀一樣敏銳感覺的人。

「我不明白——並不是不清楚應該做些什麼。對方會怎麼做,對方想怎麼做——這些事情完全搞不明白,仿佛是與海市蜃樓敵對一般的曖昧的感覺」

「說道曖昧,那不是你的專長嗎?」

「對於這一類的曖昧,我可是無從下手,要說我擅長的就是‘停滯’,而現在這種狀況應該叫做‘不明’」

是保留結論,

還是沒有結論,

這種的差別。

「不明,嗎?」

「身份不明,意義不明,唯一明白的,隻有對方不準備和我正大光明地一決勝負這件事——」

那麼,到底應該怎麼做呢?

《世界》的終結,《物語》的終結——既然並不是渴望著這種形式的終結,那麼,對於狐麵男子來說,

對於西東天來說什麼才是終結呢?

並不是那樣具體,而是,更加抽象的東西嗎?

到底——

他在追求什麼呢?

「反正,就是深陷其中的狀況吧」

「就是這麼一回事」

「現階段,就讓我這樣一無所知下去吧。反正我這個樣子,這個月也幫不了什麼忙。放心吧,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

「再也——不會托你的後腿了」

「美依子小姐,怎麼會——」

「已經夠了。看來,那時從那個家夥那裏保護你這件事,應該不做比較好吧。我真的是——過度保護啊。不明事理般的,過度保護」

「……‘因為這樣萌太君才會死的’請不要連你也這麼說」

隻有崩子一個人——就足夠了。

已經足夠了。

「不會那麼說的」

美依子小姐搖了搖頭。

「就算嘴巴裂開,也不會說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既然因為我的傷——害崩,萌和你受到多餘的傷害,那麼這種場合下還是不受傷更為明智吧」

「……」

「那個時候像是什麼都知道一般說了那麼多,真是對不起,伊字訣」美依子小姐說「雖然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不過——你的所作所為,也沒有錯,是正確的」

「正確——」

「你的傷,無論是為誰而受的,那都隻是你自己的傷,誰也無法為你承擔。我,還有崩她們,都沒能及時明白這一點吧——

不斷地受傷吧

雖然我無法替你承受,不過如果那傷過於疼痛,我會替你舔好的」

不斷受傷——一直想停止這件事。

看來,這麼做不行的。

如果會讓別人悲痛的話,那就停止受傷好了。

這麼想——是不對的。

果然,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隻有這樣是不夠的。

受傷。

受傷受傷受傷。

有些事情,不那麼做就無法明白。

雖然對別人受傷這種事看不下去。

雖然無法忍受別人受傷這種事。

不過,即使這樣。

不能移開視線,不能移開焦點。

絕不閉上眼睛。

一瞬間也不放過。

仔細地看。

仔細地見證。

不忍受下去不行。

那就是——

溫柔和天真的區別。

弱與強的區別。

對——

不要撒嬌。

自己的傷也是,

別人的傷也是,

不要畏懼。

互相傷害——

互相將傷口舔合。

「成長給你看」

我像自言自語般說道

「無論別人怎麼想——我都會成長給你看」

「……」

「改變給你看。事到如今,即使被當作蟲子一般看待——我也會改變給你看,通過和你的戰鬥——成長,改變給你看,西冬天」

既然說我是你的敵人。

現在,我就變得不再是你的敵人。

已經——不會再說撒嬌的話了。

無論對誰,我也不會再撒嬌了。

「這樣嗎」

美依子小姐,從折疊椅上站了起來。

腳步有些不穩的感覺。

看來,的確還不在狀態。

「雖然還有些搞不懂——不過還好,看到你並沒有想象中的消沉,我就放心了」

「消沉……」

「姬死的時候,你不是很難過嗎」美依子小姐說「本來想如果你因為萌這件事又消沉下去的話就來安慰你一下,不過看來是多慮了」

「安慰,嗎」

「嗯」

「那個的話,我還不需要」

「是嗎」

「崩子消沉下去的事沒有辦法——或者說,那也是當然的,心情可以理解——不過,怎麼說呢,這種場合下——說我因為萌太的事而悲傷,有些不恰當」

「嗯?」

「因為,萌太君在最後一刻,笑了出來」

「那家夥——即使在我們公寓裏,也是罕見,或者說僅有一人的,經常笑的家夥」

一直是——一個人。

仿佛是要,連大家的份也一起承擔一樣。

一個人,靜靜地笑著。

「是的,直到最後——也一直是這樣。而且,像是十分滿足的樣子」

這件事的看法——對於萌太君和崩子來說,應該正好相反吧。

可是,我想即使如此,萌太君——

在最後的最後,和崩子一樣,

保護了重要的人吧。

所以,滿足了吧。

已經毫無牽掛了吧。

「不過——對於被留下來的崩子來說,無論萌太怎麼想,結果都是一樣的吧」

「應該是這樣,既然你能明白這點——」美依子小姐說道「崩子的事,就交給你照顧好嗎?說實話,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連我都懷疑我是否還能應付得了。這種,沉重的痛苦——對於我來說,完全無法想象」

「嗯」

「雖然我不會再做一些挺身而出的傻事,不過有什麼我能做到的,就盡管說出來吧」

「那麼就承蒙好意了」

「一切結束後,要請我喝酒啊」

「嗯,將這次的回憶作為下酒菜」

美依子小姐的臉上浮現了苦笑的表情。

然後——走出了病房。

…………

將抬起的上半身重新倒向病床。

試著,發呆。

思考。

無法思考。

歎息。

「……切」

一直都在勉強自己啊。

我也是,美依子小姐也是。

看似平常——卻又不同於平常。

那當然——再怎麼說也平常不起來。

我和美依子小姐還有崩子都是九死一生。

而萌太君則死去了。

傷痛。

傷痕的疼痛——

是否,真的可以稱之為痛感呢。

痛苦。

悔恨。

不過——要忍耐。

忍耐給你看。

「我就會長給你看的……」

為了小姬,

為了萌太君,

為了出夢君,

然後比起其他的事,更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