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柔然的文字,”沐奇素以博聞強識著稱,微微一笑道,“是他們長靖公主的令箭。郡主你想,如今北朝和我朝交好,明妤公主更要嫁給北朝的皇帝為後,而柔然和北朝交惡,如果京兆府在鄴都城附近看到了這些屍首,你說會怎麼判?”
夭紹麵無表情地摩娑令牌,淡淡道:“無非是以為潛入東朝、刺探國情的細作罷了。若再想深一些,北朝使臣後日將到鄴都,也可懷疑柔然人是否想趁機破壞明妤阿姐北上和親之事。”
沐奇點點頭:“郡主明理,正是如此。”
“不過,既然柔然的人已在東朝出現,三叔你還是要告訴阿公及早防備為好。”
“郡主放心,太傅現已歇下,此事也並非十分火急,我明早自會稟知太傅。”
夭紹頷首,自顧自拿著鐵印走回書房,於案後坐下,若有所思。
毓尚,飛鷹,柔然公主――
這一夜的神秘見聞下似乎有什麼隱密的真相正呼之欲出,夭紹撫著額角,試圖去窺視那烈焰旁的黑暗時,卻又遲疑過分的接近遲早會讓那團焰火灼傷自己。
“郡主,”沐奇見她很是恍惚,不放心跟入書房,見到案上的古琴,竟是臉色猛變,一反平時的沉著,顫聲道,“這琴……你哪裏來的?”
夭紹如實道:“便是方才在畫舫上那位叫毓尚的先生贈我的。怎麼,三叔認得這琴?”
“何止認得,”沐奇表情奇異,驚詫有之,悵然有之,長長歎息道,“這琴,十五年前曾是二公子的。”
夭紹聞言吃驚:“父親的琴?”
沐奇口中的二公子,正是夭紹的父親、當年冠絕江左的名士謝攸。
東朝太傅謝昶有子二人,長子謝膺,幼子謝攸。八年前謝攸夫婦雙雙去逝後,連謝膺也因病辭世,留妻顧氏,及一子一女。其子謝澈年少好行俠,五年前離家遍走大江南北,至今未歸。而謝膺之女謝明書十七就已嫁陳留阮氏的三公子阮靳為妻。阮靳與沈伊名聲相當,亦是江左年輕一輩的名士領袖,性情曠達,喜好避居山野。謝明書與其夫妻情深,自是隨之隱世而居。
如今花甲已過的謝昶膝下,唯剩下謝攸的兒女謝粲和夭紹陪伴。三代中間一代空隔,謝澈與謝明書俱不在府,夭紹姐弟又另有封號,是以沐氏兄弟連帶府中家仆在對謝膺、謝攸的稱呼上依舊維持著多年前的習慣。
沐氏兄弟的老三沐奇,更是自小跟隨謝攸身旁,對其了解之多、關切之深,讓夭紹沒有絲毫的理由去質疑他的話。她此刻摸著古琴,隻是有些感慨此琴命運的流轉輪回,亦有些想不明白:“既是父親的琴,何以我卻從未見過?”
沐奇道:“其實郡主是見過的,不過在你小時候,公子就把琴送給別人了。”
“送人?誰?”
提及這個問題,沐奇的目光竟有些閃避,似是經過一番近乎困頓的掙紮後,才輕聲道:“這琴,當年二公子將它送給了郗嶠之公子。隻是那時郗公子被朝廷封帥後就一直忙於軍武之事,放下了一切文墨名士之氣,不曾用過此琴,所以郡主幼時並未見過。後來郗氏受難,舉族被誅,鄴都和東山的郗氏府邸皆被毀,這琴也不知所蹤,我也沒想它還會再次現於世上。”
“是麼?”夭紹目色低垂,再一次認真細致地緩緩撫摸古琴每一個角落,幽幽笑起來,“這樣想來,說不定,當初阿彥也彈過此琴呢。”
當然是彈過。沐奇看著她茫然神色間那一絲輕微得近乎小心翼翼的歡喜,心中異樣地難受,不住歎息。
“這琴原名絲桐,是自戰國遺留下來的珍寶,幾百年前,因它的主人常年將其放在冰山中,所以染了寒霜冰澤,月光一照,便湛放涼光。後來二公子因緣巧合之下得到這琴,曾用它譜出一首《月出》,此曲此琴,還成了二公子和公主之間的定情之物,公子婚後,遂將此琴改名為月出。”一室靜寂中,沐奇用自己都感覺僵硬的低沉語氣,將古琴的來曆,絲毫無差地告知夭紹。
“父母的定情之物?”夭紹在驀然而起的驚惶中抬起頭,緊緊逼視沐奇,“那為何父親還要將它送給郗伯父?”
沐奇垂首時,聲音已格外平靜:“具體緣由,我亦不知。”
總有一個人會知道的。夭紹撫著琴弦,怔忡地想。
翌日清晨天色陰冽,夭紹忍受腿骨間的酸痛,一早便來到與太傅府相鄰的華陽長公主府,至清月舍找雲憬。
清月舍古藤架上花色凋零,鍾曄坐在架下磨礪彎刀,聽到腳步聲抬頭,在簌簌紛紛飛揚的落花間看清夭紹的麵容,頓時驚喜不已:“郡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