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通謀略(5)(2 / 3)

事情緊急,不容耽擱,諸葛玄做主遣了妥善人,備了快馬,立時便趕往洛陽,務必要讓諸葛瑾和父親見上最後一麵,萬不得已倘或見不到,也不能錯過葬禮。

這邊信使剛剛收拾停當,大門還沒出,諸葛玄正要再吩咐幾句,乍聽得城樓上敲起了鍾聲,一聲長一聲短,仿佛垂死病人的最後呻吟。

他愣了一會兒,忽然像是被電擊了,驚道:“是喪報,喪報!”

已不容他多作想象,小半個時辰後,郡府公門已在官坊上貼了喪報,還派人去奉高各家各戶逐一通報,知會自今日起,百姓之家不得婚嫁宴樂,當服滿三十六日大孝,敢有擅行非舉者,以大不逆論處。

這是東漢光和六年四月,漢靈帝劉宏駕崩,留下一個混亂的帝國,一個搖擺的權力空位。

隨著皇帝的離去,整個國家的形勢越發岌岌可危,諸葛一家也被無常的命運拖向了深淵。

一麵是國喪期間的靜默哀思,一麵是諸葛一家人焦急地等待諸葛瑾回家,可左等右等不見半個人影,連派去的信使也像是消失了,想托了人再傳信,可國喪期間,各關津限製人員來往,別說是尋常百姓,就是貴胄官宦也不敢隨便走動,至於通往大喪中的洛陽城幾乎不可能。迫不得已,隻好到處打聽小道消息,偏生那林林總總的消息更令人心焦:一會兒說洛陽城內訌,十常侍和大將軍府開戰,殺得滿城血流成河;一會兒說有西北羌兵進城,足足十萬之眾呢,天下大概要改姓羌了;一會兒說皇帝怕都被殺了,九五之尊的位子還不知道是誰坐呢,這國家怕是要完蛋了,大家夥趕緊收拾東西躲到鄉下去吧。

各種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偏又不能刨根問底,即便問,又能問出什麼來呢,隻好在心裏煎熬著,企盼老天有眼,善人得善報,除此而外,隻能守著垂死的諸葛圭,和一個殘破的家。

這麼拖了快一個月,待得服喪期將盡,諸葛圭卻越發是不行了,醫士說隻不過是捱日子,能撐到現在簡直是奇跡,或者是有未了心願,也許是為等著見哪個人?

這一天,諸葛圭約略好了些許,看得夜色臨近,諸葛玄便說無須都守在床前,遣散眾人歸屋就寢,唯留下顧氏照看。

那黑夜如染了墨的一張畫紙,無聲無息地籠罩著沉睡中的世界,本來倚床打盹的顧氏猛然驚醒,窗外更鼓清敲三聲,皎白的月光灑在窗前,紗一樣輕柔。

她低頭看著床榻上一動不動的諸葛圭,那張清朗的臉被冷清清的月光沐浴,顯得異常清晰,黑夜中,那雙眸子熠然生光,似乎一直在凝望她,她顫抖著說:“你醒了……”

她打了一個激靈,吩咐一直守在外屋的女僮去喚醫士,一麵燃起燈,一麵又去門口張望,生怕諸葛圭隻是暫時清醒。正慌張間,醫士已來了,給諸葛圭把了脈,沉吟片刻,在幾處關脈行了針。

顧氏緊張得嗓子眼似被紮了,隻漏氣卻不發聲,眼睛直直地盯著醫士,愣是沒吭一個字。

“讓家人都來吧。”醫士隻說了一句話。

顧氏像被重錘擊了,眼睛似揉了沙子,登時花了,豆黃的燈光在拉伸變形。

一會兒,諸葛玄領著諸葛亮、諸葛均和昭蕙、昭蘇兩姊妹進來了,一屋子人竟像失了皮肉的遊魂,連表情都縹緲起來。

諸葛圭緩緩地看著親人,目光有時停留得很長,有時又無力地滑落了,他說不出話,費力地張了張口,顫顫地伸出一隻手,扣住了顧氏的手腕。

顧氏被他攥得動不了,她不得不蹲下身子,把臉湊近了:“你想說什麼?”

諸葛圭努力地聳動著喉頭,終於發出了聲音:“對不住。”

頃刻間,顧氏淚水湧動,這三個字似乎一把頭,把她心裏的委屈和傷悲都挖了出來,她其實才是個初歸人家的新婦,還不曾體味過夫妻恩愛的溫馨,連爭執吵嘴都沒有來得及品嚐,便要麵臨慘絕的死別,這個家裏,每個人都可能不幸,可最無辜的是她。

她用自己的手覆住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你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會受苦。”

諸葛圭的手鬆開了,他緊緊地盯住顧氏,有一些感情在蒼白的麵頰上湧動。這是他新婚的妻子,是他本來應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終身伴侶,他原不是個絕情的人,有些事,本由不得他做主,也由不得她做主,那是命。

姊弟四人跪在了父親的床頭,昭蕙昭蘇畢竟年長,已明白這是在和父親訣別,早就哭得失了矜持。諸葛均懵懵懂懂,心裏雖然難過,眼淚也淌著,卻說不出到底是為什麼。

諸葛亮膽怯而期望地問:“爹爹,你會好嗎?”他聽說父親的腿骨斷了,他想父親一定很痛,可父親真勇敢,竟都沒有哭。他瞧見父親的額頭有密密的汗珠子,小心地給父親拈走了兩粒。

蒼冷的眼淚從諸葛圭的麵頰緩緩滾落,他有很多話想對兒子說,可末路之時,那滿藏的話都來不及傾訴了,他辜負的不僅是家人,還有他滿懷的親愛之情,他凝聚起力氣,艱難地說:“聽母親的話,聽叔父的話……”

“我聽的,我以後不氣先生了,我要做好孩子!”諸葛亮信誓旦旦地說。

劇烈的悲傷撞擊著諸葛圭,心上的疼痛遠遠超過了身體的疼痛。他這時候才覺得自己以往的嚴厲有多愚蠢,他明明想要給兒子最溫暖的父愛,他明明隱約感覺出兒子的不平凡,可是等他想要用溫柔的親愛去彌補時,已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