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通謀略(6)(1 / 3)

馮安遞過來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吃吧。”

諸葛瑾捧著碗,滋滋的麵香鑽入髒腑,長久以來被意誌力壓抑的饑餓撕開了矜持,他什麼都顧不上了,稀裏呼嚕大快朵頤,頃刻間,已是麵盡湯幹,還將碗沿掉著的幾滴湯水舔幹淨。顧氏看得直淌眼淚,撫著他的頭道:“瑾兒,你到底遭了多少罪?”

諸葛瑾把碗筷一放,精神恢複了一些,他從床上滾下來,跪在顧氏麵前,哭道:“母親,兒子險些回不來了!”

顧氏抹著淚花兒,扯起了他:“幾個月沒有音信,可讓我們擔心得不成,你要是有個好歹,我可怎麼向你父親交代,如今可是回來了。”

諸葛玄扶著諸葛瑾重又坐回床,取手絹擦著他臉上的眼淚:“回來就好,你這一路受了不少苦吧。”

提起經曆,諸葛瑾不免又紅了眼睛,吭吭戚戚地敘述起來:

他自從在洛陽太學收到父親的喪報,本打算不顧一切千裏奔赴,不料洛陽城突起宮變,不得已耽擱了幾日,等禍亂平息,他匆匆地收拾行裝離開。可還沒走到新鄭,關東諸侯會盟討董,再起刀兵,中原頃時戰火四起,司州、豫州、兗州、徐州連遭兵燹,歸家的途中處處是戰場,流寇盜賊也趁機起事,他一路上小心翼翼,還是遭遇盜寇,幸而盜寇憐他是孤弱少年,隻搶走了他的行囊,留了他一條命。他失了財貨,逼得沿途乞討,可中原百姓流離,遍地屍骸,無有生民,他常常幾天粒米不沾,熬不住了便挖土挖草充饑。好不容易回到奉高,卻聽說家人遷回陽都,他隻好再跋路途,到底是拚著一口硬氣,總算是走到了家。

諸葛瑾的這一番敘述才說至一半,昭蕙、昭蘇已哭得不行,待諸葛瑾說到他藏在死人堆裏躲避亂軍,昭蘇竟捂著耳朵不敢聽了。

諸葛玄憐惜地說:“瑾兒受苦了,好在老天有眼,終能複返家園。”

諸葛瑾微泣道:“我數次幾乎撐不下去了,隻是想到要回來送父親一程……”說起父親,少年滿腔的悲情都澎湃了,眼淚再也不能遏製住了,“母親,叔父,帶我去看看父親,成麼?”

諸葛玄長歎,知道諸葛瑾正是仗著孝悌之心才能支撐住這千裏跋涉,他扶住諸葛瑾,馮安捧來一套斬衰給諸葛瑾換上,眾人簇擁著他去靈堂,諸葛瑾在父親的靈柩前祭了酒,哭拜了一場。

回來後,諸葛瑾卻再也睡不著了,癡癡地盯著天花板,心情越來越沉重。他明明很疲倦,困意卻被擠成了僵冷的一團,不能讓意識輕鬆地舒展開去,睡覺真是太奢侈的享受,他的身子雖捂在熱乎乎的被褥裏,意識還飄在骨骸曝露的戰場上,窗外灑入的月光白得瘮人,像那橫死荒野的屍體的胳膊。

他聽見有人在門外小聲地呼喊,他扭過頭:“小二?”

諸葛亮把著門,影綽的月光勾勒著他淚痕未幹的臉,他猶豫地問:“大哥,我能進來麼?”

諸葛瑾輕輕地一笑:“來吧。”

諸葛亮噌噌地跑了進來,他在床邊遊來遊去,不好意思地說:“我和你睡好麼?”

諸葛瑾掀開了被子,握住了弟弟的手:“手真涼,快暖一暖。”

諸葛亮蹬腿甩掉了鞋子,利索地鑽進了被子,兩兄弟彼此依偎著,被褥裏的溫度漸漸升高了,諸葛亮靠著兄長的肩膀,低低地說:“大哥,我想爹爹了。”

諸葛瑾的淚水瞬時便要湧出,他把臉轉過去,一半的淚水落在了枕上,還有一半他用力吞了,黑漆漆的房間裏,他讓自己的抽泣聲融入了沒有光亮的黑暗角落。

“大哥,娘是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她麼?”諸葛亮在兄長肩窩邊輕輕地說。

諸葛瑾在黑暗中睜大了回憶的雙眸:“記得,娘長得很好看,脾性也好,她可愛笑了,笑起來,就像春天咱家院裏開的花,美美的,甜甜的。”

諸葛亮努力回想著,頭想得很痛,生母的形象仍然模糊得像一池染了墨的水:“可惜我記不得了,我夢見過她,也看不見她的樣子,她是不是不喜歡我,不讓我看見她?”

“娘最喜歡你了,大妹二妹整日說,娘好偏心,隻寵小二,我們都不得寵!”

諸葛亮欣喜地說:“是麼?娘最喜歡我?”他於是覺得心裏盛開出一團團錦繡繁花,不,是兄長說的,那是母親的笑臉。

他在被子裏伸出一隻手,在被底輕輕描繪著母親的模樣:“大哥,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奉高呢?”

諸葛瑾不知該怎麼回答,隻好道:“外麵太亂,我們得在老家長久待下去,守著爹爹不好麼?”

諸葛亮有一會兒沒說話:“叔父說,天下如果太平,我們就不用流離失所,可是天下什麼時候能太平呢?”

沒想到九歲的弟弟會問出這樣沉重的問題,諸葛瑾在黑暗裏摸索弟弟的表情,卻隻看見那雙眼睛裏突然閃過的光亮:“天下太平……總會有那一天。”

“總有一天,是哪一天?”

諸葛瑾回答不出來,他頓了頓:“你數著日子,一天兩天三天……慢慢就會數到了。”

諸葛亮想了一會兒:“那我等著。”

諸葛瑾撫著弟弟的背:“小二,明天爹爹下葬,哥哥要給父親守孝,你在家聽母親和叔父的話,別惹他們生氣,好好讀書。”

諸葛亮沒聽懂諸葛瑾的意思:“我們一起給爹爹守孝!”

諸葛瑾哄道:“哥哥要在爹爹的墓前守孝三年,你年紀太小,不合行此孝道,況且我是長子,築廬守孝本來就是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