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還想爭辯,諸葛瑾摁住他的口:“不許說了,睡覺吧!”
諸葛亮嘟囔著,可他當真是困了,連連打了兩個嗬欠,便在兄長的懷裏睡著了。
諸葛瑾聽得弟弟勻如嬰兒的呼吸,他笑了一下,忽而想起父親曾告訴過他的話,小二天資聰穎,果慧多謀,假以時日,若規道得法,可成非常之業,所以父親對諸葛亮要求極嚴格。
他為諸葛亮掖住被角,心裏想著父親的話,卻沒有絲毫的振奮,說不得的悲涼反而漲潮了,在這紛紜亂世,人命形如草芥,要活下去都如此不易,又如何能開創大業,我們這一家人又會走到哪裏去呢?
窗外北風嗚咽,清絕的月光如沉澱了一千年的目光,越發深邃而哀傷。
英雄相惜,曹操、劉備各奔前程
晚照下的汴水紅紫如漿,水麵有泡得白脹的屍體沉沉浮浮,像一截截搗爛的櫸木條。半空中落單的老鴰盤桓低回,森黑的翅膀刮破了天空,於是,半爿天都在流血。
汴水,這條開鑿自戰國魏惠王時期的人工渠,自滎陽旁東引黃河,南下中牟、尉氏、陽夏,直通淮泗,經數百年時間的不斷開發,已成為連接黃淮的水運要道。淮、泗、濟、汝水的糧米可以源源不斷地通過汴水渠抵達中原腹心,而後儲藏在汴水畔號稱天下第一倉的敖倉中。四百年前,漢高祖和楚霸王曾在此中分天下,劃出了後世熟知的楚河漢界的分疆線——鴻溝。
依傍汴水的滎陽是西通洛陽的必經之路,千年以來,滎陽一直為兵家必爭之地,多少微末在此一戰成名,也有多少豪傑在此折戟。至今,在方圓幾百裏的古戰場上還能撿到百年前的鐵箭鏃。
此時一支軍隊正行進在汴水畔,甲胄不整,灰頭土臉,儼然是铩羽而歸的敗軍,中軍大旗破了個大洞,“曹”字隻剩了一半,像是被生生腰斬。
曹操本在馬背上打盹,馬兒忽然打嚏,馬蹄子頓了一頓,他冷不丁驚醒過來,一瞬間,慘冷的落日刺得他雙眸酸痛。他避過臉去,卻看見那麵殘破得慘不忍睹的中軍大旗,心裏窩著的孬火便躥了上來。
這一仗打得太窩囊了!
自關東諸侯聯盟扯起討董大旗,他在陳留招募義勇,毅然率眾北上,與各方諸侯盟會酸棗。幾十萬軍隊浩浩蕩蕩挺進洛陽,喧天陣勢不可謂不大,逼得董卓倉皇撤離帝都,脅迫皇帝公卿西向長安,給盟軍留下一座空城。可各方諸侯那忠君愛國的熱情像忽然浸入了冷水裏,紛紛擺出了作壁上觀的冷姿態,不是推辭糧草未濟,退去後方征糧,便是苦訴兵力弱少,守在洛陽周邊整兵。放任董卓一眾越走越遠,偏偏不願輕騎追趕,隻能目送禍國殃民的惡賊遠走。
眼見滅董的大好時機白白脫手,曹操苦勸諸將出兵西進,諸侯們全都顧左右而言他。他等不及了,不得已率輕騎追趕,卻在滎陽遭到埋伏,有埋伏早在意料之中,董卓撤離洛陽時,必定會在後軍設伏以為防備,可若兵力充足,第一次追擊遭伏,誘出伏兵殲滅,第二次追擊便可直入函穀關,一舉消滅董卓的西涼軍。
可曹操兵力太少,眾方諸侯又不願意派兵支援,聽聞一向自負才高的曹孟德兵敗,隻怕心裏都打著小鼓慶祝。滎陽一戰慘敗,若不是曹洪拚死護救,他曹操也許已埋屍荒野了。
想到曹洪的救命之恩,曹操不禁去看他,那曹洪正四仰八叉地倒在一輛露車上,雖在顛躓艱苦的行軍途中,卻兀自鼾聲震天。這一路艱辛,兩人涉水避險,幾次落於敵手,莫說是食人間煙火的八尺漢子,便是神也定會累垮了。曹操看得直想笑,卻怎麼也不能在臉上牽出笑的表情,反而覺得辛酸。
一騎飛馬自塵埃蒙蒙間奔馳而來,來的卻是盟主袁紹的信使,他一躍下馬,雙手捧上一方信:“盟主聽聞曹將軍遭蹉,已遣張邈將軍迎候曹將軍,以為後援!”
曹操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夏侯惇一口痰吐在地上:“屁!老子們浴血沙場時,他袁盟主何在,躲在溫柔鄉裏飲酒作樂,待得戰事完結,老子們弟兄死了一多半,賊兵也沒了影,他倒來獻殷勤!”他嗓門極大,像噴著烈火,一說話,滿臉的橫肉便似被刀劈般片片痙攣,活似嗜血的夜叉,嚇得那信使看也不敢看他。
曹操雖以為夏侯惇罵得極痛快,麵上卻沉住了:“元讓,說的什麼話!”他轉臉對那信使道,“知道了,多謝盟主。”
看著信使飛馬離開,夏侯惇到底忍不住:“我瞧那幫諸侯都是隔岸觀火的孬種小人,和他們共舉大事,一百年也成不了氣候,那群混賬王八,娘們兒都不如!”
話雖糙,可理卻實在。曹操沉默了,他微微歎了口氣,遙看天邊那輪夕陽正在迅速地滑入汴水,像一泡淋漓的血,被背後那逐漸增大的黑手推向了深淵。
洛陽近郊的關東聯軍大營裏燈火輝煌,無數盞青銅樹枝燈伸開交錯橫生的燈盤,編織出蜘蛛網似的密集光影。衣衫輕薄的侍女扭著軟綿綿的腰肢穿梭席間,像飄在水麵的葶荷,一個個眼含秋波,麵藏曖昧,扶搖著春風如醉的蓮步,斟酒時總是不忘記扶著頭摔進男人懷裏。
聯軍將領們滿斟美酒,口沫橫飛地吹噓自己的神勇戰績:說起當年那場凶險,乖乖,要不是老子橫刀立馬,舍生忘死,早就埋骨草莽,哪能掙到而今的功名事業,激動時竟自擠出兩滴濁黃的淚蛋子。兩下裏說得興起,稱兄道弟地“咕嚕咕嚕”將杯中酒喝得精光,醉得通紅的臉盤子油光鋥亮,吹著牛還不忘記擰一把侍女肥嫩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