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集2(1 / 3)

洋服店裏。

趙寶庫氣派地把幾張大洋票拍在櫃台上,又扔過去兩張小票。

日本女售貨員點頭,把一套銀灰色洋布衣褲用包裝紙小心包好,鞠著躬遞給趙寶庫。

趙寶庫仰著臉道:……看明白了吧?早晨討價讓你們打八折是假,試一試你這洋服店的

生意經是真。哼,往後別小看窮人,睜大眼睛看看,我是沒錢嗎?我兜裏揣的竟是大票,嘁,你現在想給我打八折,我還不幹了呢。

趙寶庫把洋布衣褲拿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出洋服店。

潘家平房屋裏。

盲嶽母坐在屋地角落,在一個木盆前洗舊衣服。

潘小龍用笤帚掃著屋地,千鶴子小手上拿著一隻洋鐵撮箕等著收塵土。

潘生子拎著包袱皮興衝衝地進門,叫道:小龍,小鶴,看爸爸給你們扯來衣裳布了,一會兒領你們去裁縫店,做新衣裳。

潘生子從包袱皮裏先拿出一塊紅花布,遞到千鶴子手上,又掏出一塊藍布,讓潘小龍接過去。

千鶴子高興地把花布搭在身上,想著以後做成成衣穿起來的樣子,美滋滋地望著哥哥潘小龍。

潘小龍也學著千鶴子的樣子,拿著藍布在身上比試著。

千鶴子問潘小龍:哥哥,爸爸給我買的花布真好看,你看像不像年畫上的小姑娘呀?

潘小龍:比年畫上的小姑娘還好看呢。

盲嶽母聽著兩個孩子的對話,臉上漾出幸福的笑容。

潘生子走到盲嶽母身邊,又從包袱裏掏出一塊黑布料,說:媽,我今天發財了,給你也扯了塊布,你老也該添件衣裳了。

盲嶽母:生子,媽是個鍋台轉,穿衣裳給誰看?我孫子孫女穿新的穿好看的才應該,你整天在外麵跑,也別破衣濫衫的,聽媽話,你該換件新衣新褲了。

潘生子:媽,別忘了我是個皮匠,啥新衣裳到我身上兩天半就成髒衣裳了,沒新沒舊的,我倒是剛買了一條膠皮圍裙,明天我要給人家露露手藝,人家要是考中了我,我就有地場端飯碗吃勞金了。

何氏毛皮商店後院作坊外。

何三姑站在一口泡獸皮的大鍋後,看著一臉嚴肅的潘生子紮著自己的新圍裙,站到了大鍋旁,他把手指伸進鍋中沾了沾鍋中水,然後用舌頭舔一下,立刻說:老掌櫃,鍋裏是大皮,皮硝放少了。說著,他從一個夥計手中的罐子裏抓出一大把皮硝,均勻地撒進大鍋裏。

羅長禮和幾個熟皮師傅在另一邊看著潘生子。

何三姑滿意地點頭,說:潘皮匠,看得出,你這個熟皮的手藝不是一日之功呀。

潘生子:這老掌櫃你可說對了,我從七歲就跟人學熟皮子,算起來快四十年了。

潘生子走到鍋台旁熟皮子專用的半塊圓木楦──行話稱“半拉瓜”的物件前,利落地從鍋中撈出一張羊皮,皮板朝上,爾後,摸過地上專用的刮皮刀,嫻熟地刮起羊皮,動作輕

快。

一旁的幾個熟皮師傅服氣地點頭。

何三姑興致勃勃地說:你常年收皮子,我還得試試你的眼力。

潘生子自信地:我還是七八歲時就跟著大人,還有好多獵人一道,進山裏,跑三行,穿林子,見的動物皮不少,老掌櫃,識別毛皮,我也在行。

兩個小夥計抬出一筐獸皮,撂在潘生子身前,潘生子掃了一眼後,輕輕一笑,說:這樣吧老掌櫃,你找塊黑布,把我眼睛蒙上,我用十個指頭當眼睛差不多也好使。

何三姑饒有興趣地吩咐小夥計,說:按潘皮匠說的辦,讓他亮亮絕活兒。

一個小夥計脫下外衣,過去,把潘生子的臉整個包裹起來。

潘生子說:來,開始吧。

又一個小夥計從筐中拿出一張獸皮,遞到潘生子手上,潘生子接過,剛一搭手,便道:這張太好認了,這是狐狸皮。

羅長禮和熟皮師傅們幾乎同時說出聲:對了!

小夥計又遞過來一張獸皮,潘生子在手上抖了兩下,輕輕一摸,說:這是一張元皮。也就是黃鼠狼皮,這張元皮後背毛肯定是金黃色的,老皮匠們管它叫大個山皮。

何三姑讚歎道:好眼力。

潘生子:幹脆,你們把大筐放在我腳尖前,我自己邊拿邊猜。

小夥計真的把裝滿獸皮的大筐放到潘生子腳前,潘生子一哈腰,抓起一張獸皮,摸挲著,隨口便道:這張是猞猁皮,是張早春皮。

潘生子開始抓一張獸皮,說一句話:這張是水獺皮;這張是草兔;這還一張老獾子皮;下一張是狼皮、嗬,這張可值錢,摸到紫貂皮了,嘿,這張皮子帶羅鍋毛的一定是大艾虎皮,老掌櫃,我現在手上這張小皮子熟得不錯,這是一張山老鼠皮,哎喲這張皮子遠道來的──果子狸皮,南方有地方管這種獸皮叫破臉狗皮,對嗎?

何三姑差點蹦起來:你個潘皮匠,絕了,不用再試了!

羅長禮和幾個熟皮師傅歡呼起來,一起鼓掌。

小夥計忙把蒙在潘生子頭上的衣裳解下來,潘生子也來了情緒,說道:老掌櫃,你說不再試了,我不幹,我想讓你再看看我用馬蹄刀割鞭梢、鞭車子紡鞭柚子的手藝過關不過關。

何三姑:好哇!

何三姑的一間小作坊裏。

何三姑、羅長禮和另幾個熟皮師傅看著潘生子用馬蹄刀割鞭梢皮條子。

潘生子見給他打下手下抻皮子的小男孩把皮子拉得太緊,搖頭說:老掌櫃,這個小兄弟不行,我猜出來了,他是個新手。

何三姑點頭:潘皮匠,你真神了。人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我看你一個皮匠就頂諸葛亮了,簡直是能掐會算。

潘生子:過獎了,不過是幹得年頭多了,經驗而已。

何三姑叫過遠處正裁皮料的一個中年婦女,說:他劉嫂,你過來,給潘皮匠打下手。

中年婦女快步走過來,為潘生子抻起白茬皮板。

潘生子說:哎,這位大嫂抻的勁兒才勻乎哩,好。

潘生子手執馬蹄刀,下刀刀刀有準。

何三姑等人看得心服口服。

潘生子放下馬蹄刀,說:再讓老掌櫃看看我搖鞭車子紡鞭梢兒連紡帶唱,活兒幹得利索不利索。

何三姑:我的作坊裏多少年不紡鞭梢了,但我知道,那是皮匠的家常手藝,別看家常,那是細活兒,可惜我這裏已經找不到一把鞭車子了。

潘生子從皮圍裙後掏出自己的鞭車子,說:我知道老掌櫃現在買賣做得大,以裘皮製衣為主業,不紡鞭梢兒,這鞭車子,我自己帶來了。

何三姑:沒想到你潘皮匠心這麼細,你小子看著憨,可心裏有數啊。

潘生子抬頭看看四周,很快在一根柱子上係上皮條子另一頭,用鞭車子掛上皮條,搖得吱吱響,搖著搖著,不由得哼唱起來:一呀更呀裏呀月牙兒沒出來呀,小皮匠啊,獨守燈台呀哎,鞭車搖起來啊……

羅長禮不由說道:嘿,這潘皮匠嗓子還挺好。

何三姑點頭:他唱得這曲調叫月牙五更,好聽,唱得好聽啊。潘皮匠,你想跑也跑不了了,我老太婆死活得把你留住,古有蕭何月下追韓信,今有何老太婆重用你潘家小皮匠。

街上。

趙寶庫換上銀灰色西裝西褲,褲線筆直,頭發也打了油梳得鋥亮,煥然一新,還真像個有錢人,端著架勢在街上走。沒走幾步,他擔心羅圈腿把褲線影響歪了,站住偷偷用手指捏一捏褲線,再向前走。

胡同裏。

趙寶庫的羅圈腿蹈著小步走過來,下意識地整理一下頭發,向胡同深處走去。

小院裏老姐家平房前。

趙寶庫四顧無人,雙手攏住下巴,彎著腰,“喔咕喔咕”地學了兩聲布穀鳥叫,然後眼睛往窗口上看。

老姐的平房裏。

窗口被上午的陽光鍍亮,老姐安靜地坐在小炕上,聽到窗外的布穀鳥叫聲,向窗口瞥了一眼,揚手把小窗上的一個紅蝴蝶窗花摘下來。

老姐冷笑一聲,把身下圍著的藍麻花被子蓋在腿上,一雙三寸長的尖尖的小繡花鞋擺在炕梢。

老姐家平房外。

趙寶庫見窗上紅蝴蝶窗花被摘下了,忙向平房門口走近。

趙寶庫摸一下褲袋,從裏掏出那隻好看的花布高粱口袋,在手上顛一下,又揣回褲袋裏。

老姐家平房裏。

趙寶庫輕輕推門進來,笑著朝老姐點頭。

老姐後背倚牆,半坐半躺,顯得不卑不亢,不冷不熱。

趙寶庫:老姐,我說話算數吧?我說過我還會來,還一準穿一身洋料子來見你,你看看,我又來了。

老姐:嗯,一身洋裝架在身上,這才像個大掌櫃呀。

趙寶庫:什麼叫像個大掌櫃?我本來就是個大掌櫃嘛。

老姐:大掌櫃還真是個說話有準的男人,像個爺們兒,老姐沒看錯人,知道你今天來給老姐送貓食錢來了,肯定還多給幾吊,對吧?

趙寶庫不正麵回答,卻說:老姐,你就好吧,隻要大兄弟我來,就能給你帶來喜興,我樂嗬你也樂嗬。

老姐:這話不摻假,你樂嗬是鑽老姐的被窩,我樂嗬是你出了被窩讓我掙貓食錢。

一提錢字,趙寶庫心裏發慌,表麵強裝鎮定,沒急於與老姐親近,卻直溜溜地站在了地中央。

老姐驚疑地問:大掌櫃,你站在地當間兒像根棍兒似的,這是想讓老姐多幾眼你這有錢人的派頭呀?

趙寶庫:哪裏呀?我不是那擺闊的人,我是想把老姐你哄高興了再上炕與你近便,你一樂,我敢說就是兄弟我不給你貓食錢,你也不會生我的氣,還一準盼著我下回還來。對不老姐?

老姐:那我倒想見識見識,你站在屋地上玩什麼花活兒能把老姐哄得那麼高興?

趙寶庫掏出高粱口袋,向高舉舉,說:老姐,我給你踢一整套花樣讓你開開眼,你別看我腿彎,踢高粱口袋各式各樣的我全在行,準看得你眼花繚亂,你信不信?

老姐嘿嘿笑兩聲,說:你真是草爬子白脖和別的兩樣,人家那些大掌櫃都是玩賽馬,打

馬球,你這有錢人卻像個貧寒人家的女娃娃,踢花布高粱口袋。

趙寶庫:什麼賽馬呀,打馬球呀,十年前我就玩夠了,沒有對手。這踢高粱口袋我自個兒給自個兒看,那才叫解悶兒哩。

老姐:那好吧,那你就踢一套,誰讓老姐天生就是陪男人解悶兒的命呢。

趙寶庫真的踢起高粱口袋──他踢得倒真不錯,每踢出一個動作,都報一下“名稱”:這叫盤,這叫頂,這叫掰,你看著,我再給你鉤一個,一個,兩個,三個……

趙寶庫累得額頭冒汗。

老姐看得嘎嘎笑,趙寶庫見她笑了,一個動作讓高粱口袋先飛上炕,他隨著撲到炕上,甩掉一雙鞋,鑽進老姐被子下,緊抱住她,邊狂吻著邊說:老姐,你想死我了……

老姐應和著,撒嬌地略顯誇張地呻吟著。

何氏毛皮商店。

掌櫃室裏,何三姑對潘生子說:潘皮匠,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熟皮師傅,以後我和羅賬房還有夥計們,都得管你叫潘師傅了。

潘生子:沒關係,叫小皮匠就行,從小人們就這麼叫,我聽慣了。

何三姑:你這個小皮匠倒真實在。

賬桌後,羅長禮說:老掌櫃開的是大買賣,叫你師傅,家裏家外聽著都是尊重你,反正,我從現在起就叫你潘師傅了。

潘生子點頭說:行。

何三姑:潘師傅,我今年新進了兩個人,算一文一武吧,一個是賬房先生羅長禮,他叫算盤王,識文斷字,我敢說我沒選錯。另一個就是你,一身手藝,我也敢說,我還是沒選錯。你們兩個跟我比,還都是好年紀,我老太婆快進花甲了,跟你們兩個晚輩也算有緣。你們也看到了,這太古街上做毛皮生意的掌櫃越來越多,有實力與我競爭的對手也不少。我希望你們小哥倆不辜負我老太婆的一片苦心,像兩根大柱子,幫我支撐著何氏毛皮商店不塌架子。

潘生子和羅長禮同時點頭。

潘生子:老掌櫃,就衝你這麼看中我這個小皮匠,沒的說,咱日久見人心。

老姐的平房裏。

小炕上,趙寶庫大汗涔涔地從被窩裏半坐起,裸著上身去穿舊毛衣。

老姐仍躺在被窩裏,說:你這個大掌櫃真是挺怪的,外麵換了一套新洋服,皮換了瓤沒換,瞧瞧你這件舊毛衣,上邊的油泥都起亮了,這毛衣快趕上我年歲大了吧?

趙寶庫順杆爬,說道:老姐,這你可說對了,這說明弟弟我這個人特重感情,這是我爹傳給我的,不在於新舊,穿著它就像我爹抱著我一樣暖和,誰給件火龍單我也不換呀,說不

定我一直穿到死呢。

老姐:你爹也是有錢人吧?

趙寶庫:那當然,何止我爹,我爺爺那輩就做大買賣,光姨太太就有七個。

老姐:嗬,這麼說你連親奶奶算上,是八個奶奶的孫子。

趙寶庫隻好吹牛編瞎話:是是,我最小那個奶奶比我爺爺小四十多歲呢,我爺爺當時外號叫趙二多。

老姐:趙二多?你爺爺排行老二?

趙寶庫:什麼排行老二,不對。趙二多──第一是太太多,第二是錢多,想當年太古街大半條都是我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