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芬河俄式西餐店雅間。
趙寶庫已經和潘生子坐在這裏。
四眼子和女兒庫娃請潘生子吃飯,顯然是潘生子早給趙寶庫解了圍,把他也帶來吃飯。
潘生子的那把二胡物歸原主,已拿在潘生子手上,潘生子試著拉了幾下琴弓又放下。
四眼子:……我知道這把琴是你的心愛之物,當時你從卡普蘭大王那裏連夜騎馬逃跑,我把你的琴要到手裏,一直替你保存到如今。
庫娃:潘叔叔,一會兒吃完飯,我還想請你拉琴唱歌給我聽。
潘生子:行,隻是潘叔叔好久沒拉沒唱了,有點生了。
四眼子:潘先生,你真神,三天,你真交上了三萬張優質羊皮和一萬張狐狸皮,這筆生意做得太有意思了。我發了財,你也發了財。這世界真奇妙,用你們中國話說你是我的貴人,我的福星。
庫娃眨動美麗的大眼睛對潘生子說:你就像傳說中的英雄,斯巴達克。
四眼子拿出一俄式小相機:來,讓我給女兒和她心中的英雄照一張相。
庫娃親熱地摟住了潘生子的脖子。
四眼子捺相機快門。
放下相機,四眼子想了想,忽然把衣兜內一塊金殼懷表拿出來,說:潘先生,我的朋友,我想用這塊懷表換你一樣東西留作紀念。
趙寶庫看著那塊金殼懷表。
潘生子沒有接懷表,說:咱們是朋友,你說,什麼東西我可以送給你。
四眼子:也好,算你我交換禮物吧。你幾天前的那個晚上驍勇善戰,救我時手上拿了一個小小的武器,刀……
潘生子明白了,從腰間摘出馬蹄刀遞給四眼子,笑著說:這是我們中國皮匠用的馬蹄刀,我隨身帶著,這東西不值錢,送給你吧。
四眼子:不不,這個東西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我要把它收藏起來。
潘生子:好,可你的懷表,我不要,你這東西可比我那東西值錢哪。
四眼子:我的朋友,友誼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我這塊懷表確實價格不菲,這是美國造愛爾金懷表,我送給你,是知道你回哈爾濱後,有本錢當掌櫃了,該帶一塊像樣的表,你若
不要,就是瞧不起我這個朋友了。
潘生子想了想,說:好吧,那我就拿著了。
哈爾濱。穀口良子私宅密室裏。
穀口千吉坐在輪椅上,眼睛半睜半閉。
剛剛返回哈爾濱的穀口良子麻木地坐在茶幾前,沉默不語。
穀口良子的母親端來茶放下:女兒在外勞累了,辛苦了。
穀口良子輕輕推開茶杯:完了!賠了巨額定金,洋行等於倒了一大半,連同我煞費苦心搞到手裏沒熱幾天的那一大塊寄托著我遠大發財夢想的土地,也丟掉了……今冬毛皮生意又一張也做不成,我等於在中國東三省毛皮業徹底敗下陣了,用中國話講叫大傷元氣啊,怕是三五年緩不過來啦。蒼天懲罰我,敗得太意外了,真該輪到我穀口良子上吊跳樓了。
穀口千吉慢慢睜開眼,用手輕拍女兒肩膀,說:女兒,這時候爸爸仍希望你牢牢記住一句中國成語,叫“東山複起”……
綏芬河高級飯店房間裏。
潘生子對趙寶庫說:三弟,真是天上掉餡餅砸在了大哥我的腦瓜子上了,這趟綏芬河來的,等於是踩著財神爺的腳印來的。回哈爾濱後,我有本錢當掌櫃了,把老二長禮拉進來,
咱哥仨,當然我這個大哥挑頭,咱也上太古街,開始做毛皮買賣。
趙寶庫愧赧地羞著臉說:大哥,不好意思,我跟你來這趟……不但沒保護好你,應該說反倒給你添亂了。尤其是你跟蹤穀口良子那個晚上,大哥你出生入死,我這個有名的趙大膽卻……卻在賓館裏找樂子,第二天早上……還得你給我擦屁股,想想這事,三弟臉紅啊。
潘生子:不提了,其實那晚上人多了也沒用,我一個人目標小,反而有利,不過三弟我得叮囑你一句,你也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了,用老二長禮的話說,以後,別太貪玩了。
趙寶庫真誠地點頭,說:大哥,我在大飯店裏……被人家……老毛子陪睡女扣住這事,回哈爾濱後,你別告訴二哥了,算三弟我求你。
潘生子:小事一樁,我保證不和他說。
潘生子說著,從懷裏掏出一遝鈔票,遞給趙寶庫,說:老實說,大哥這次沒少掙錢,這些大洋票你揣著。
趙寶庫反而不好意思拿了,說:大哥,這錢我不要,我知道,也不能說你這筆錢來得俏,你是冒著命跟蹤穀口良子又救下四眼子,歪打正著發了財。我沒出一點力,再拿這麼多錢,我就成混蛋了。
潘生子:這不像兄弟說的話。我讓你拿你就拿,可你保證不能拿這錢再玩女人找樂子,幹點正事,回去把房子修一修,置辦點家三夥四,你愛穿,買幾身換季新衣裳。老大不小的了,有合適的女人,你也該娶個媳婦兒了。
趙寶庫拿起錢,點頭。
潘生子:綏芬河這裏沒什麼事了,咱今天就跟馬掌櫃道別,打火車票回哈爾濱。
綏芬河火車站站台上。
馬掌櫃親自送潘生子和趙寶庫,他與潘生子高興地低聲在站台上交談告別。
馬掌櫃:沒成想來時你還是個小皮匠,一眨眼工夫,好時機讓你成了個小富人,運氣好呀。
潘生子:馬掌櫃照樣出手三萬張羊皮一萬張狐狸皮,當然也收進了好大幾捆金條,外賺了東洋奸商的訂金,那可不是發小財呀,你發大了。
馬掌櫃興奮又得意地:別忘了,還有哈爾濱黑沙崗子那一大塊地皮,也跟我姓馬了。
潘生子:這也是老天有眼,中國的地皮,姓何姓馬都是中國人的,這麼快從日本女奸商手裏變回來了,神氣啊,也提氣啊。
馬掌櫃:公平,公平。同理呀,你發財比穀口良子發財讓我心痛快,痛快啊。
潘生子:我真得想成是何三姑老掌櫃顯靈了,在天上幫著我們呢。
兩個人哈哈大笑。
潘生子想想,忽然說:不行,我總覺得有件事沒辦利索,我想起來了,我不忙著回哈爾濱了。
趙寶庫:大哥還有什麼事沒辦利索?
潘生子:三弟,你先回去吧,到哈爾濱後就告訴老二長禮,讓他有個準備,我隨後就回哈爾濱,讓他不要再給人家抄家譜了,先給我當賬房先生吧。
潘生子把那塊金殼懷表掏出來,遞到趙寶庫手上,說:其實四眼子給我這塊懷表時,我就想到了把它送給老二長禮,你拿好了,回去就給他。
趙寶庫:我記住了大哥。
潘生子:行了,火車都拉鼻兒了,你上車吧。
老林子間。
潘生子踏著荊棘,大步向前走著,尋找著。
山穀間。
潘生子拄著一根大木枝,走過來,忽然站住了──
鄂倫春老獵人夫婦的撮羅子小木屋已經倒塌,老夫婦不見了。
潘生子久久地望著小木屋遺留的殘木架子。
火車上。
趙寶庫坐在車廂裏,不時拿出金懷表看看,派頭十足。
火車停在一個三等小站,有乘客下車。
趙寶庫對麵座椅上兩個老年乘客下去了,一個年輕的穿戴幹淨臉擦香粉的女乘客領著一個十來歲調皮模樣的單眼皮男孩上車,正好坐在他對麵。
趙寶庫下意識地瞥一眼年輕女乘客,又故意裝作看時間,掏出金殼懷表看一眼。他沒有在意,一個穿戴平常相貌也平常的女小偷坐在了他旁邊。
單眼皮男孩看著派頭十足的趙寶庫。
香粉女乘客從手提袋裏拿出小鏡子照了照,又用手絹輕擦一下嘴角,優雅地把小鏡子放回手提袋裏,看了看車窗外,語氣輕柔地問趙寶庫:勞駕先生,現在幾點了?
趙寶庫顯得很紳士地看一眼金懷表,慢悠悠地答道:五點一刻了。
香粉女乘客:呦,天稍短一點了。
趙寶庫與人家搭訕說:大妹子做什麼發財呀?
香粉女乘客笑笑說:你這位大哥真會說話,你看我像能發財的人嗎?
趙寶庫:我這眼力錯不了,大妹子你不是個女生意人,但也不是個下地薅草的。
香粉女乘客咯咯笑了幾聲,說:我是個唱評戲的。
趙寶庫:怪不得你走道帶著身段呢。你說話的動靜也好聽,唱的也一定是味兒。
香粉女乘客:看來先生你常聽評戲?
趙寶庫:常聽,閑著沒事常在哈爾濱大舞台聽戲,用你們唱戲的行話說叫捧角兒。
香粉女乘客:哎呀,哈爾濱大舞台那是大戲院,我這樣的戲子是蹬不上那大雅之堂的。
趙寶庫:大妹子你真客氣,啥時你去哈爾濱唱戲,哥我去給你捧角兒。
香粉女乘客:謝謝大哥,請問大哥,你都愛聽哪出戲啊?
趙寶庫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個名:我愛聽的多了,可最愛聽的是那段打……打虎勸夫。
單眼皮男孩笑起來:你真逗樂,那叫打狗勸夫,打虎那是梁山好漢武鬆,不是旦角戲呀。
單眼皮男孩看看香粉女乘客,又朝趙寶庫嘲諷的笑笑。
趙寶庫因為露怯紅了臉,自我解嘲地笑笑,說:嘿,你這孩子知道的還真多,大妹子,你兒子幾歲了?
香粉女乘客:我沒那麼命好,哪有這麼大的兒子呀,我還沒婆家呢。
趙寶庫:那這孩子是你什麼人啊?
香粉女乘客:他是我大外甥。
單眼皮男孩大外甥:她是我小姨。
趙寶庫:這個大外甥長的真可愛,我一細端詳,跟我小時候的照片一模一樣。
香粉女乘客看看趙寶庫,吃驚地:你是說我大外甥跟你小時候長的像?
趙寶庫:太像了。
大外甥盯望趙寶庫一會,忽然一低頭,傷心地哭出了聲。
趙寶庫吃驚地:大外甥,說你長得像我,你咋還哭了呢?
香粉女乘客:大外甥,你這是咋的了?
大外甥:小姨,我怕……我長大,也長成他這模樣。
趙寶庫尷尬地:這孩子……我……我這模樣咋的了?還把你嚇哭了?
大外甥一指趙寶庫的羅圈腿:我怕長大了,腿也長成你這樣。
趙寶庫苦笑笑:孩子,這你就不懂了,我這兩條腿別看彎,但可不是一般的腿,我這是練武功練的。
大外甥:你會武功?
趙寶庫:不含糊,我武功還好呢。可惜這火車裏地方太小,要是地方大,我給你來個鷂子翻身,再踢一套掃堂腿讓你和你小姨看看。
大外甥:真的,你還會踢掃堂腿?就是二武鬆打蔣門神時踢的那套掃堂腿嗎?
趙寶庫:沒錯,大外甥真聰明,又說對了。說實在的,就是武鬆活到現在,要跟我比腿功,我也不一定輸給他。
大外甥:那你敢打老虎嗎?
趙寶庫:其實說武鬆打虎那也是秀才瞎編,那武二郎都喝得晃蕩了,別說老虎,來個跳貓還不把他撲個跟頭哇?依我看,他也隻能打死一條狗。
大外甥笑了:武鬆打狗,能把哨棒打折嗎?
香粉女乘客:大哥真會逗樂子,說話招笑呀。
大外甥和香粉女乘客相視對笑。
趙寶庫:現在唱戲的也發財,不少掙吧?
香粉女乘客:一個下九流,能發什麼財呀?大哥,你是做什麼生意的?
趙寶庫繃著臉自得地說:做點毛皮生意。
趙寶庫身邊那個女小偷偷看一眼趙寶庫,故意縮著脖子,裝睡。
香粉女乘客仍和趙寶庫閑聊:一看你就像個大掌櫃。
趙寶庫反倒裝作謙遜起來,說:也沒什麼大本事,在哈爾濱太古街上有個店鋪而已。
趙寶庫心裏也意識到不能丟了金殼懷表,不時摸一下裝表的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