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彪家。
床頭燈亮著,床上,千鶴子頭枕在枕頭上,正在看一本書。
羅彪躺在她身邊,用手輕輕摸她的腹部,嘴裏嘀咕著:媳婦兒,讓我摸摸,我兒子是不是已經在裏邊了。
千鶴子翻動一頁書,接著看書。
羅彪一個人自言自語:我就盼著,早點當個爹。
見千鶴子還在專心看書,羅彪心裏不高興了,忽然一揚手,把千鶴子手上的書打掉了。
千鶴子賭氣地一拉被子,蒙上了自己的臉。
羅彪掀開被子,去摟抱她。
千鶴子披著睡衣,忽然坐起來,命令般地對羅彪說:請你把地上的書給我撿起來,我現在隻想看書,不想幹別的。
羅彪爬到床邊,低下腦袋伸出一隻手拾起地上的書扔回床上。
千鶴子撿起腿邊的書,接著在床頭燈下看起來。
羅彪瞪了她一眼,身子一挺,躺在床上,也一拉被子,賭氣地蓋上自己的臉。
馮靜波家。
教書屋裏,金翠在背後扶著孫大腚的弟弟,孫弟弟坐在課桌前,頭歪著,仍流著口水。
馮靜波在前邊一手拿根木教鞭,指著牆上小黑板上的粉筆字,依然習慣地做出給多名學生講課的樣子,說道:同學們,下麵,請跟我一起朗讀,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孫弟弟發音混亂,倒是金翠跟著語氣清脆地讀了出來。
馮靜波走過來,說:也好,金翠,我再給你發一套書和本,正好,順便把你也教了。
金翠喜出望外:馮老師,這可太好了,可是……孫姐姐不會給我付學費的,我也沒錢交學費啊?
馮靜波:我也根本沒想要你的學費。
金翠:那真不知怎麼感謝馮老師才好。
馮靜波:不用言謝,如果不是你在身邊,我光教小孫一個人,怕也沒了興趣。當老師
的,是不怕多一個學生的。你再加進來,我在習慣地說出同學們三個字,就不顯得荒唐可笑了。
馮靜波說著,從牆角卷櫃裏拿出一套書和本,還有一支鉛筆,放在了金翠眼前的桌麵上。
金翠感激地看著馮靜波。
孫弟弟雖然四肢不發達,眼光呆滯,但見金翠用熱辣辣的感激目光望著馮靜波,還是露出了內心不悅的表情。
馮靜波說:現在,同學們都要照著黑板上的粉筆字,在方格紙上練寫幾遍。
金翠看著黑板,在方格本上認真地寫起字來。
孫弟弟伏在小桌上,寫字倒也用心,但由於手臂畸形,寫出的字自然也不成樣子。
太古街。綺夢閣俱樂部門前。
一輛黑色的小汽車駛過來,後跟著一輛警車,兩輛車停在了俱樂部門前,警車後門推開,跳出六七個穿民國時期東北警察製服的人,圍住了大門。
小汽車車門打開,司機對車內說:署長,請下車吧,這就是傅家甸區最大的那家大煙館。
被稱作署長的人傲慢地走下小汽車,抖了抖披在身上的警服,一抬頭,大蓋帽下露出一張一隻眼睛的臉,原來這個署長竟是單眼衝。
單眼衝一擺手,命令道:把這個大煙館給我封了。
警察們衝進門裏。
綺夢閣俱樂部裏。
櫃台後發煙證的人見進來這麼多警察,慌了。
有抽煙的人想溜走,站在門口的單眼衝說話了:把來這大煙館抽煙的人,身上的錢包都給我下了!媽的,不知道中華民國有法令嗎?不許抽大煙!
警察上前強搜煙民的錢包。
開煙館的那個瘦猴子從裏間走出來,連連作揖,嘴上說:各位老總,各位老總,高抬貴手,兄弟我哪裏冒犯了你們這些穿官衣兒的,請說出來,兄弟賠罪。
瘦猴子玩慣了這一套,從腰間拿出鈔票,分別往各個警察懷裏塞。
警察們根本不敢接,一個老警察偷偷低聲地說:今天玩這個不靈了,我們的新署長到任了,不知你啥時得罪了他,這第一把火就燒到你這大煙館來了。
瘦猴子忙繞過幾個警察,走向門口,還是連連作揖,站在了單眼衝麵前。
單眼衝一臉嚴肅相。
瘦猴子:署長大人,不知道你老大駕光臨,兄弟有失遠迎。您老別在這站著了,進裏間
吧,小的我給大人你燒名堂煙兒,六出角、七出角、獅子頭,你喜歡哪樣咱來哪樣。你要是不忙,小的請你吃一顆連珠炮,或者是蛤蟆跳井……
單眼衝一個耳光打來,打得瘦猴子就地轉了兩圈。
單眼衝一本正經地說:看來,從前的警察從婁婁兵到大署長,你他媽的都買通了,是吧?哼,告訴你,老子來當這個警察署長了,我要秉公執法,公事公辦,不吃你那套!
瘦猴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單眼衝顯得理直氣壯地:現在是中華民國,法令嚴明,販大煙開煙館,是要判重刑的,來人,把這個大煙館給我從裏到外全封了!
幾個警察都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封條,往每個吸煙室的門上貼去。
瘦猴子撲通一聲,給單眼衝跪下了:署長大人,我真不知道我什麼地方冒犯了你老,得罪了你老,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說出來,讓小的我怎麼賠罪都行,你不能就這麼封了我這煙館啊。
單眼衝:你要識時務,要想不做大牢,趁早扔下這大煙館滾蛋,滾得越遠越好,別樣我看見你。你要是還賴在這裏不走,我一會就把你押走,讓你人財兩空。
瘦猴子哭了,磕起頭來,單眼衝高聲命令道: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然後把這煙館大門上封條!
兩個警察像拖死狗一樣向外拖瘦猴子,瘦猴子蹬踹著兩條腿。
孫大腚家。
穿著便衣的單眼衝坐在小茶幾前喝茶水,孫大腚故意穿著單薄的花衫扳著他脖子站在他身邊,故意把挺高的乳峰幾乎貼在了他的臉下,嬌聲怪氣地說:真有狼毒草開花馬糞蛋發燒這一天哪,誰能相信,十幾年前差點沒蹲大牢判重刑的人販子,今天成了警察署的大署長,你告訴我,這個官,你是花多少根金條換的?
單眼衝:你這張臭嘴,十幾年了還是一個味。你不是總罵我不仗義嗎?今天,我就仗義一回讓你看看。哈爾濱誰不知道,傅家甸太古街上那個瘦猴子開的大煙館一本萬利,我上任第三天就給他封了門,趕跑了瘦猴子,讓你這個當年向我放過騷的大屁股女人接過來發大財,我這個舉動,老天爺都得誇我對女人夠意思。
孫大腚坐在了單眼衝腿上,說:算你夠人字兩撇,你也別忘了,十多年前你半推半就把我按在床上那時候,就對我發過誓,說幫助我發大財,如今,算你兌現了。
單眼衝拍拍孫大腚的肥臀,笑嘻嘻地說:誰讓當年我就看好了你這個比半鋪炕還大的屁股了呢。
孫大腚在他腿上晃了兩下屁股,說:怎麼,今天它也沒變小啊,看我臉老了,屁股再大你也不稀罕了,是嗎?
單眼衝:哎呀,別鬧了,下去吧下去吧,再坐一會我這兩條腿準被壓折了。
孫大腚欠起屁股,卻一轉身子,又抱住了單眼衝,說:我知道你這家夥下邊想說什麼,
你是想說,我把這個煙館接過來,你在背後護著我,我掙來大錢,咱倆得對半擗,對吧?
單眼衝:你這個大腚娘們兒,真他媽聰明。
太古街。綺夢閣俱樂部門口。
連招牌都沒有換,孫大腚就成了這裏的主人──大煙館重新開張了。
來抽煙的人出出進進。
大煙館裏。
孫大腚穿著一新,在發煙燈處迎客人。
孫大腚對剛走進來的客人說道:……別看外麵的招牌沒換,我這門裏的條件可比從前闊多了,你們是抽單間,還是對鋪抽,我都讓你二分利打八折,你再看看,我這煙燈,煙槍,煙扡子,包括煙盤子都換了新的了,樣樣講究。
大煙館外。
遠處,瘦猴子看著出出進進的抽煙人,再抬頭望望綺夢閣俱樂部的招牌,氣紅了眼睛,嘀咕道:媽的,這是以權壓人。這口氣難咽啊。這世道,逼老子去當胡子啊。我真得離開哈爾濱,投奔哪個綹子了,等著,等我當了胡子,練一手好槍法,我就回來,第一個把這個奪我好買賣斷我財路的大屁股娘們兒給崩了。
瘦猴子咬牙切齒地望著大煙館,悻悻地溜走了。
孫大腚家。
桌上擺著酒菜,穿便裝的單眼衝和孫大腚正在喝酒對話。
桌上,靠單眼衝的那一邊,一個小紅布口袋裏裝滿銀元,放在酒盅旁。
兩人碰杯,孫大腚媚態百出,口氣撒嬌:古語說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來共枕眠。十多年前我和你單眼衝睡在了一起,沒想到十多年後,你由我的野漢子,變成了我的財神爺。真不知怎麼感謝你這大署長才好,我知道自己個兒老了,就是在炕頭鋪上花被窩,怕你這個大署長也不稀罕鑽了。
單眼衝:哼,你這話也不摻假,我要是不仗義忘前情的男人,現在完全可以裝作不認識你,說心裏話,現如今的年輕女人,都他媽眼俗,想讓我鑽她們被窩的,多的是了。
孫大腚喝口酒,哈了一口酒氣,說:是啊,老娘的被窩沒人鑽了,那就給當年的老情人幾吊錢花吧,大署長,這口袋裏是五百塊大銀元,大煙館我接過來剛剛一個月,掰著手指頭算算賬,掙了還不到一千塊,可你大署長仗義,我雖是女流之輩,也不想做小氣之人,就拿出五百塊,孝敬你了。
沒想到單眼衝卻收斂了笑容,把酒盅一推,說話了:孫大腚,你這個娘們兒把我當二百五了是不?你想想,我這種出身的人今天能坐在這個官位上,我是白給嗎?
孫大腚臉紅了,敷衍說:你看你這人,真是官升脾氣長,怎麼正在興頭上,說來氣就來氣了?
單眼衝啪地一摔筷子:算了,這五百塊銀元,我不要了,我現在就走,去封那大煙館,把瘦猴子再找回來,看他一個月能孝敬給我多少塊銀元?
孫大腚吱唔著說:你看你……也不容我把話說完,這開張一個月,我得拉客啊。好多老熟人,賒著賬來抽煙,還沒給送錢來呢,等這些錢到了,我還得給大署長你分大頭呢。
單眼衝:孫大腚,你少跟我玩三七鬼畫狐,這麼說吧,我不管你每個月賺多少銀元,反正我要是三十天裏,拿不到三千塊銀元,我就封那煙館的門。
單眼衝說著,離座向門外走去,咣的一聲摔上了門。
孫大腚大屁股一下子坐在凳子上,半晌,對著門口罵了一句:單眼衝,你他媽太黑了。
金盔山山間。坐匪老大薑大蛤蟆的臥室裏。
二管事的壓著一個瘦瘦的眼睛蒙著黑布的男人進來。
薑大蛤蟆左右躺著一胖一瘦兩個穿紅花撅腚夾襖、長相土氣的壓寨夫人,三人正在虎皮褥子上抽大煙。
二管事的:大哥,來了一個撞山門的,說他要投奔綹子,還說他打哈爾濱來,認識你。薑大蛤蟆坐起來:認識我?把蒙眼給他打開。
黑布從瘦男人的眼前摘下來,原來是瘦猴子。
瘦猴子:薑大爺,你還認識我不?到哈爾濱抽煙,小的我可是盡挑名堂煙給你,我知道大爺愛抽蛤蟆跳井。
薑大蛤蟆愣了:你小子不在“哈拉濱”發財,這是抽什麼邪風,要當胡子?
瘦猴子哭了:薑大爺啊,我這大煙館活拉讓人給奪走了,我咽不下這口氣,就投奔了你,我想當胡子,想學打槍,然後殺人。
薑大蛤蟆哈哈大笑:就看你小子在我麵前沒等說話先擠貓尿這個熊樣,你當不了胡子,更他媽殺不了人。
瘦猴子:薑大爺,你也別把我看扁了,我是氣哭的,我現在就想當胡子,就想練成個神槍手,用你們的行話說,等槍管兒直溜了,我要報仇。
薑大蛤蟆:哼,衝你度量這麼小,膽子也大不了。我手下,沒一個熊蛋包,你也知道,我薑大蛤蟆三代守著這金盔山,當坐匪挖金子發財,不出去砸窯,江湖人也不來犯我,那一是因為我薑大蛤蟆仗義外人敬我七分,二是江湖上的人們也怕我三分,我手下的男人沒一個膽小的,都是敢作敢為殺人不眨眼的爺們兒!
正在這時,一個小匪進來報告:大爺,在山門外不到二裏地的三岔口,咱們的一個弟兄酒喝多了,因為爭奪一匹不知哪跑來的野馬,和鷂子嶺母鷂鷹綹子的人打起來了,咱們的兄
弟讓他們給扣住了。
薑大蛤蟆扔掉大煙槍,說:你問明白了麼?一準是母鷂鷹的人嗎?
小匪:沒錯的,人家報號了,是母鷂鷹的人,可咱們手下的兄弟喝多了,因為搶馬向人家打黑槍,我要是不報是你薑大爺的人,人家就把他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