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醫院太平間。
金翠攙著孫大腚，孫大腚號啕大哭，金翠也流著眼淚。
一臉憔悴的馮靜波在勸孫大腚：孫女士，生老病死是無法抗爭的，你要節哀，別哭壞了身子。其實，小孫這位同學學文化挺用功的，我教他時間雖然不長，但他也是我的學生，他故去了，我也悲傷。
馮靜波眼圈紅了。
孫大腚擦著眼睛，對馮靜波說：馮老師，我知道你教書認真，我讓弟弟跟你學文化，我也算對得起弟弟了。
孫大腚家。
單眼衝坐在地桌旁，孫大腚紅腫著眼睛，坐在他對麵。
金翠過來送茶，單眼衝被金翠的美貌驚呆了。
孫大腚看出了單眼衝的目光貪婪，對金翠說：金翠，我跟署長說會兒話，你歇著去吧。
金翠轉身離去，連背影也透著清純的氣息，十分迷人。
單眼衝問道：這就是你給你弟弟養了好幾年的童養媳婦？
孫大腚：是，可惜我弟弟沒這個福分。金翠剛長大，他就走了。
單眼衝：別傷心了，人死不能活，你哭死也沒用。
孫大腚拿出一口袋銀元，放到桌上。
單眼衝：算了，這個月該給我的就免了吧，你發送弟弟要用錢，也算我活人關照死人了。
孫大腚：那就謝謝了。
單眼衝故顯親昵地：咱們是誰跟誰啊？還用這麼客氣。
孫大腚：我老了不水靈了，署長大人瞧不上了，我用大人的地方多，敢不客氣嗎？
單眼衝：這年頭指不定誰求的著誰呢。
單眼衝喝了一口茶，說道：你弟弟沒了，他的童養媳也不能讓你養著當使喚丫頭吧？你該對得起人家，早給人家找個享福的人家啊。
孫大腚：那是啊，我養她這麼些年，沒少搭錢哪，我是得給她找個有錢的婆家，還得要一筆彩禮，我不能人財兩空啊。
單眼衝開門見山地：那我就求求你了，讓她給我當三姨太算了。
孫大腚：現在是中華民國了，年輕女人都提倡新生活，她願不願意給你做小，我可不知道，也做不了主。
單眼衝：你幫幫忙，事情辦成了，三年我再不和你分紅利了。
孫大腚：好啊，不管咋說畢竟當年你我也起過膩，知道你就好這一口，這個忙我幫了。
單眼衝站起來，抱住了孫大腚，親了她兩下後說：夠意思，拜托了。我公事繁忙，就先告辭了。
單眼衝走出門去。
孫大腚關上門後，一撇嘴唾了一下，嘀咕道：把金翠剁吧剁吧喂鴨子，也不給你單眼衝
啊，我可不想幹那缺大德損陽壽的事。
孫大腚坐在地桌前，平靜片刻，喚道：金翠，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金翠在廚房門裏說話：姐姐，我在給你洗衣服呢，用不了一會兒就都洗完了。
孫大腚：歇一會兒，過來跟姐說會兒話。
金翠紮著小圍裙，濕著雙手走過來，靜靜地坐在了孫大腚對麵。
孫大腚：金翠，剛才我家來這個客人你留神看了沒有？
金翠：姐姐，我見生人臉紅，沒敢多看人家，可我還是看出來了，他是個一隻眼。
孫大腚：別看他一隻眼，可有權有勢啊。
金翠：也看出來了，他雖然一隻眼，可坐在你對麵很有派頭的。
孫大腚：金翠，姐姐跟你實話實說，他跟你一照麵，就看上你了，想娶你當三姨太，你看行嗎？
金翠滿臉通紅，忙說：姐姐，不行不行啊，我可不圖有權有勢。
孫大腚：那你告訴姐姐，你想找個啥樣的男人？
金翠羞澀但誠懇地：我想找個……有很高文化的男人。
孫大腚沉思一下，說：金翠，姐姐不能害你，就算你攀權貴看上剛才這個單眼衝，我也不會讓你去給他做小。不過，他是警察署長，心眼不正，手也黑，他要是盯上你，也是麻煩事。
金翠害怕了：姐姐，那你可別讓他再來你家了，我害怕，別讓他再見到我。
孫大腚：腳長在他腿下，姐姐也得罪不起他。
金翠：那我躲躲他吧。
孫大腚:躲躲倒是個主意，可你往哪躲呢？
金翠兩腮泛起紅暈：姐姐，我……再去馮老師家躲幾天吧，他還有好多衣裳和床單沒洗，那本教科書還有一篇沒學完，我想趁這功夫，讓馮老師教完我。
孫大腚望著金翠，金翠有些不自然地垂下頭。
孫大腚：行啊，我弟弟活著的時候，馮老師教書很上心，這時候，你也真該過去幫馮老師收拾收拾家裏。馮老師是正人君子，你躲在他那裏，姐姐我也放心。
金翠內心興奮，說：姐姐，那我一會給你洗完衣服，我就去馮老師那裏，我怕那個單眼男人再來你家堵住我。
孫大腚想了想說：我送你過去，正好把我弟弟扔在馮老師家的東西拿回來，人沒了，東西扔在人家家裏也怕人家嫌晦氣。
金翠：好吧，我先去給你洗衣服，洗完了咱就走。
十字街口。
一個洋車夫拉著洋車走過來，羅長禮揚手剛要攔車，孫大腚被金翠挽著，兩個女人快步走過來向車夫招手。
羅長禮紳士地放下手，朝孫大腚點點頭，示意她先上車。
孫大腚認出羅長禮，說：羅大賬房，你有急事吧？要是著急你先上車走。
羅長禮微微一笑：孫掌櫃，你們兩個人，你們先上車吧，我等等。
孫大腚：那就謝謝羅先生了。
羅長禮：孫掌櫃太客氣了，快上車吧。
羅長禮也注意了金翠的美貌，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孫大腚和金翠上了洋車，金翠脫口說出了馮靜波的住址：師傅，我們姐倆去秦崗果戈裏大街八號樓。
洋車夫快跑起來。
孫大腚在車上對金翠說：難怪你喜歡有文化的男人，你看剛才的羅先生，就不小看咱女人，把洋車先讓給咱倆坐了。
孫大腚在車鬥裏回頭看，見羅長禮還遠遠地站在街口，在等洋車。
孫大腚忽然說：金翠，反正你也能找到馮老師家，你一個人先去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想跟剛才的羅先生再去碰個麵。
金翠暗喜，答應著：姐姐，你放心吧，我丟不了的。
孫大腚下了洋車，朝羅長禮走過來。
這時，羅長禮正好攔住了一輛洋車，剛要上車，忽聽身後孫大腚說話：羅先生，你要是不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行嗎？
羅長禮想了想，說：好吧。
羅長禮對車夫說：對不起了，遇上個熟人，我不坐車了。
羅長禮和孫大腚靠在牆根下。
孫大腚：羅先生，我想跟你說件正事，實際上是想幫你一個忙。
羅長禮有些不解：孫掌櫃要幫我的忙?
孫大腚：對呀，我就不能幫你的忙嗎?
羅長禮半開玩笑地：孫掌櫃不會在這兒堵著我教我抽大煙吧?
孫大腚：到底是讀書人，真會開玩笑。我是想給你提個媒。
羅長禮：孫掌櫃知道我死了媳婦？
孫大腚：你是大買賣家的賬房先生，發送你太太那天，潘大掌櫃當大支賓，響動那麼大，太古街上的人能不知道麼？
羅長禮思忖半刻：哎，先謝謝孫掌櫃的美意，我能問問你給我提親的女人在哪裏嗎？
孫大腚:剛才跟我一起上洋車的那個姑娘你看見了嗎？
羅長禮內心驚喜，嘴上卻含蓄地說：看見了，可我沒太在意。
孫大腚：羅先生，這個姑娘的人樣子可算是百裏挑一，人品也好，今年剛好十八歲。
羅長禮：常言說量女配夫，人家姑娘那麼年輕貌美，我怎麼能配得上呢？
孫大腚：羅先生，我知道你當年就是有名的算盤王，識文斷字的，又是美男子……
羅長禮臉紅了：孫掌櫃，你可真會抬舉我，我現在哪還是美男子啊，老了。
孫大腚：你可不顯老，還那麼人才好。我給你提的這個姑娘叫金翠，她就喜歡嫁給肚子裏有文化水兒的男人。
羅長禮沒吱聲，雙手合在一起輕輕搓著，看著孫大腚。
孫大腚：不瞞您說，這個姑娘是我花錢養大的，我得給她找個正當相主。剛才一看見你我心一動，我就覺得她嫁給你合適。
羅長禮敏感地問：孫掌櫃，我問一句也許是不該問的話，這個金翠是你花錢把她養大的，現在你要聘閨女，彩禮要價不會低吧？
孫大腚笑了：到底是大賬房先生，算賬前先問價，你說對了，我不能白把她養這麼大吧？誰要是娶她，得給我一萬塊大洋。
羅長禮搖搖頭：孫掌櫃，不怕你見笑，就算那個姑娘和我相互看中了，我眼下也掏不出一萬塊大洋。
孫大腚：羅先生幹嗎跟我哭窮，我是給你提媒，又不朝你借錢。你可是大買賣家的大賬房先生啊。
羅長禮：再大也不過是個賬房先生，不同你們當掌櫃的，你可別把我當富人。
孫大腚：可你也不能算窮人，老實說，我想過了，現在有多少讀書人也不過是窮秀才，能掏得出一萬塊大洋娶走金翠的秀才，也不好遇。
羅長禮還是認真地思謀著孫大腚的話，下意識地點點頭。
孫大腚：羅先生，我好心為你做媒，你也好好考慮考慮，可惜我不是個男人，我要是個爺們兒，砸鍋賣鐵也湊一萬塊大洋，把美貌佳人娶家去。
羅長禮：不管咋說，我都謝謝孫掌櫃的為我做媒，我知道孫掌櫃這是抬舉我。
孫大腚：羅先生，我也沒讓你立馬就把一萬塊大洋掏出來，我容你些日子，咱好事多磨，但也不能等你一年半載，這年月女人模樣出眾，惦記的人多，我們姑娘不怕好男人想，倒怕賴男人搶。
羅長禮：看來孫掌櫃沒把我打到賴男人堆裏去。
孫大腚：是呀，等哪天有空兒，我假裝領金翠姑娘去潘記毛皮商場買東西，讓她也偷偷看看你，你也留心相看相看她。這麼著吧，我這人辦事急性子，我家有一張金翠的三寸相片，這離我家不遠，羅先生你跟我去，我把金翠的相片交給你看，我敢說，相片就能迷住你，真人要是站在你麵前，不晃得你神魂顛倒才怪呢。
羅長禮：難道我就那麼容易神魂顛倒嗎？
孫大腚：自古讀書的男人大都風流，見到美人，神魂顛倒了也不算錯呀。
孫大腚和羅長禮都笑起來。
馮靜波家。
臥室裏，馮靜波正在小桌前看書。
堂房裏，金翠蹲在洗衣盆前，一雙嬌嫩的小手在搓衣板上用勁的搓洗著衣服，她的眼睛裏，顯然裝滿了重重的心事。
孫大腚家門前。
羅長禮等在門口。
不一會，孫大腚手拿一張照片匆匆走過來。
孫大腚把照片遞向羅長禮：羅先生你看看，我沒見過月裏的嫦娥有多俊，可我敢說，我的這個金翠姑娘在凡間就賽天仙。
羅長禮目光落在照片上，立刻也現出了癡迷的表情。
馮靜波家。
金翠站在孫大腚的弟弟住過的小房間裏，一張空床還留在那裏，人去屋空，金翠呆呆地站在床邊。
窗外的風聲刮得樹枝吱吱作響。
馮靜波輕聲推門進來。
馮靜波：金翠同學，別站著了，累一天了，回屋睡覺吧。
金翠：馮老師……我想求你一件事。
馮靜波：不用說求，有什麼事跟老師說。
金翠：有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要糾纏我，馮老師，你留我……在你家裏躲幾天吧，行嗎？
馮靜波遲疑片刻，點點頭說：你躲多少天都行，放心吧，老師……會保護你的。
金翠這才傷心地嚶嚶啜泣，像隻可憐又可愛的小貓一樣。
馮靜波抓過一條毛巾，走過去，輕輕給她擦淚水。
金翠哭得更傷心，豐滿的胸脯因為抽泣而瑟瑟抖動著，眼睫毛掛上晶瑩的淚珠，眼神悲傷中又充滿了無奈的依戀。
金翠：馮老師，我……不想離開你。
馮靜波靜靜站在金翠身後沒有馬上說話，忽然，金翠回過身來，嬌羞地望他一眼，又閉上雙眼，一下子伏在馮靜波懷裏。
馮靜波猶豫瞬間，終於輕輕地將金翠抱起來。
金翠沉浸在幸福中，癱軟在馮靜波懷裏，任他擺布。
馮靜波將金翠抱進自己的臥室，輕放到床上，俯下身欲去親吻，卻被金翠的小手擋住。
淚流滿麵的金翠凝視著馮靜波幾秒鍾，最後終於閉上眼睛，再次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馮靜波的脖子，突然翹起頭噘起紅嘟嘟的小嘴，去深吻馮靜波的雙唇。
馮靜波家窗外。
窗外的小樹枝頭搖動，樹葉顫抖。
夜空中，雲罅間露出星光。
馮靜波的房間。
窗外是靜謐的夜色。木床頭上的台燈亮著。
馮靜波懷抱著金翠，輕摸她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