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花江邊。
水鳥飛掠過江麵，一隻小船停在江彎水草間，船頭上，戴著遮陽帽的丹波百合膝蓋上擺著畫夾，正在寫生。
穀口良子雙手執槳，坐在小船上，她的對麵，坐著左野絹代。
穀口良子：……在潘生子的新式婚禮上，我從羅賬房的眼神裏看得出來，他，想女人了。
左野絹代：我說過，天下的男人都一樣，在美女麵前，往往自動繳械。
穀口良子：天下的男人我不敢說都這樣，但是，那天參加潘生子的結婚大典，在美麗動人的新娘子麵前，我看得出，這個羅賬房眼裏說重了是充滿了嫉妒，說輕了，起碼是羨慕。
左野絹代：支那國的曆史上，用美人計贏得天下的故事真是太多了，一個美女西施的作用，大過了千軍萬馬。刀光劍影、血肉廝殺的戰場上，美女是力量不可低估的神奇武器，沒有硝煙、較量智慧的商場上，美女更是一枚克敵製勝的溫情棋子。這就驗證了支那人常常自嘲的話，石榴裙下，英雄氣短。
穀口良子：前輩，也許我高估了這個羅賬房的作用，在他的身上用的心思太多了。
左野絹代搖頭：不，就算潘生子坐穩了東三省毛皮業頭一把交椅，你這個商業對手的碉堡固若金湯，要想攻破它，最好的爆破點也應該是在內部，對吧？
穀口良子沉思一下，點頭。
左野絹代：這個羅賬房是潘生子的把兄弟，又是親家公，潘生子對他的忠誠深信不疑。你恰巧要以此為突破口，他雖是個賬房先生，可手中把持的是這家大買賣的財權。如果你能拿下這個羅賬房，為你所用，對潘記毛皮商場來說，豈不是釜底抽薪？
穀口良子：可這個羅賬房十分警覺，不肯輕易上鉤啊。東瀛遊廊掛頭牌的小櫻花風情萬種，羅賬房也隻是跟她一夜風流，再不貪戀這般美色，羅賬房這個支那男人，難對付呀。
左野絹代：羅賬房這種心氣的男人，用一個漂亮的紅塵女子去征服他一次，怕是不會立竿見影的。
左野絹代說著，略有所思地轉過臉，把目光移向了船頭上背影俏麗的丹波百合。
潘記毛皮商場。
掌櫃室裏，潘生子和羅長禮兩個人在喝茶、交談。
潘生子：長禮，你知道我是個從來不把血汗錢存給銀行生息發財的掌櫃的，每年入秋之後，我收購、買賣的細皮不說，光羊皮馬皮這些甜幹板和鹽幹板大皮，我的收購和賣出量也是東三省皮貨商人中最大的，今年我決定放棄這種生意，這等於放棄了一筆十分可觀的利潤啊，可沒有辦法，把所有資金回籠到銀行，一下子把錢用在建大工廠進洋機器上來，這一步是下了大賭注啊。
羅長禮：我明白，你的這個舉動，等於給明天潘記毛皮商場的大發達定下了個大目標，這叫長久之計。
潘生子：說得對，所以說我隻能贏，輸不起。
羅長禮默默點頭。
這時，杜小山輕輕推開掌櫃室的門，說道：羅賬房，請你過來一下吧，店堂裏來了一個年輕的東洋顧客，女的，看樣子文化很高，問的話我也回答不了啊，求你過來接待接待吧。
羅長禮從凳子上站起，跟杜小山走出掌櫃室。
潘記毛皮商場店堂裏。
穿一身中式女裝、打扮得像個女學生一樣的丹波百合容貌清純，笑意含蓄地站在櫃台前。
羅長禮在杜小山前頭走來，看到了氣質不俗的丹波百合，不禁眼前一亮，和悅地對丹波百合說：小姐你好，你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丹波百合禮貌地:謝謝，添麻煩了，真是對不起。
羅長禮：小姐不必客氣。
丹波百合打開手中的畫夾，拿出一張手帕大小的方宣紙，紙上畫著幾枝墨竹。
羅長禮看著畫紙，讚歎道：這小寫意墨竹畫得很見功力啊。
丹波百合：謝謝誇獎，我對中國的水墨畫研究不深，學畫而已，讓先生見笑了。
杜小山給丹波百合介紹說：我們的羅先生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學過畫畫兒，他可是內行，看來你們倆還真能說到一塊去。
丹波百合眼睛一亮：是嗎？那可真是太幸運了，羅先生，請你今後多多關照，多多指教。
羅長禮：客氣了小姐，你是過謙了，以我的拙眼看，你的水墨畫功夫不淺了，這用墨還真有點板橋寫竹的味道。
丹波百合驚喜地：哎呀，真是遇上知音了，羅先生好眼力，在東京，我的恩師中村不折先生就十分欽佩貴國的鄭板橋先生所畫的墨竹，用貴國的話說,我是照葫蘆畫瓢，一直偷偷研摩鄭板橋先生的筆法。
羅長禮吃驚地：小姐，你是日本大畫家中村不折的學生？
丹波百合點頭：是的，恕我不才，我是他年歲最小的一位女學生。
羅長禮：小姐，你可真不簡單啊。
杜小山插話：這位小姐絕對不簡單，剛才進來跟我們這些夥計一搭話，我就聽出來了，這位小姐可不是凡人哪。
丹波百合：其實，我的恩師中村不折先生折服許多貴國的畫家呢，他講課時還常常提到你們國家清代的大畫家朱耷。
羅長禮：對呀，朱耷就是八大山人，他的畫品脫凡入勝，後人很難超越。
丹波百合：羅先生，你可真了不起，知道的真多，我的恩師就曾無數次地感歎，說八大山人是東方畫家的驕傲。
羅長禮亦莊亦諧地:好了小姐，你我就不要在這裏互相捧著嘮了，你快說說，你來這店堂裏要我們做什麼吧？
丹波百合：我也想買一件貴店的貂皮緞麵馬甲，隻是希望能把我學畫的墨竹繡在緞布麵上，可以做到嗎？
羅長禮：沒有問題，三天後你就可以來取貨。
丹波百合：可我還有一個要求。
羅長禮：什麼要求？
丹波百合：貴國的水墨畫講究題款，我很想在墨竹旁配上四個中國字，可我對中國文化研究不夠，才疏學淺，想請你們幫我想出四個字，繡在墨竹旁，我的想能實現嗎？
杜小山又插話說：羅先生，剛才這位小姐就向我提出了這個要求，我們這些夥計哪懂這些呀？我就趕緊請你過來嘛。
羅長禮想了想，說：如果小姐信得著，我給你出四個字吧，雨洗筠香。
丹波百合：雨洗筠香？
羅長禮：對，我是摘自北宋大書畫家蘇東坡的詞句，他有一首有名的《題墨竹圖》詞，頭兩句就是，雨洗娟娟嫩葉光，風吹細細綠筠香。
丹波百合興奮得麵若桃花，叫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羅先生，認識你真是太幸運了。
羅長禮被誇讚得紅了臉：小姐，你太客氣了。
杜小山對丹波百合說：小姐，你不知道吧，我們店門外的招牌，和大對聯上的字，都是羅先生寫的，羅先生相當有才了。
丹波百合更加興奮，說：我的書法功力還不如我的繪畫水平呢，那就請羅先生為我寫下雨洗筠香這四個字吧，我知道，索字是要付錢的，羅先生，我一定多付給你酬金。
羅長禮搖頭說：不不不，中村不折的女弟子容我為之獻醜題字，我深感榮幸，再說，我們是商家，你是來買貨的貴客，我們有義務讓顧客滿意。
丹波百合：那就謝謝羅先生賜字，謝謝貴店的熱情了。隻是不知道羅先生什麼時候閑暇，我備好紙墨，恭候羅先生大駕光臨，為我揮毫題字。
羅長禮：不用遠走，我的賬房桌上就有毛筆和墨盤，隻是沒有宣紙。
丹波百合：不，我對中國水墨畫略知一二，毛筆字還是寫到宣紙上才有意外效果，我等羅先生閑暇之餘，能光臨我的畫室，為我題寫雨洗筠香四字後，也看一看我的近期拙作，還請羅先生多多指教呢。
羅長禮來了興趣，說：能欣賞到中村不折的女弟子的繪畫，十分榮幸，你不請，我也要登門去欣賞了。
丹波百合：好啊，看過我的拙作，我還可以讓羅先生看看我的收藏啊。
羅長禮興致勃勃地：太好了，小姐，你的收藏有中村不折的作品嗎？
丹波百合：當然有啊，而且是品相極好的上品。
羅長禮：是嗎？得了，我有點迫不及待了，小姐，我現在就跟你走，去欣賞你的繪畫和收藏。
一間小小的畫室。
四壁上幾乎掛滿了日本浮士繪、書法和日本油畫。其中不乏池大雅、藤島武二、中村不折等日本大畫家的畫品。隻是畫室過於狹小，鋪著毛氈的畫案也不夠大，幾乎頂靠在窗台下，隻剩下能容羅長禮和丹波百合兩個人站立的空間。
羅長禮仰臉欣賞著丹波百合的藏畫，看得近乎陶醉，由於空間有限，丹波百合幾乎貼著他的後背，陪著他看畫。
羅長禮：百合小姐，你的畫室雖小，可幾乎容納百川，看你的書畫藏品，讓我大開眼界，真是享受啊。
丹波百合美美地一笑，說：羅先生，我不僅有這些藏畫，我還有不少名貴的瓷器和工藝品，你想看嗎？
羅長禮：當然想看，在哪裏呀？
丹波百合：羅先生，對不起，請你稍向後站一下，讓我拿給你看。
羅長禮向後靠了靠，丹波百合從他背後向前移動，豐滿的胸峰從他的身上擦過去一刹那，年輕女子的氣息衝擊得羅長禮幾乎屏住了呼吸，他不禁紅了臉。
丹波百合慢慢蹲下，拉開畫案下的兩排大抽屜，從裏邊拿出了幾件精美的瓷器，沒有地方擺放，隻好抱在懷中。
羅長禮也隻好蹲下，和丹波百合臉與臉近對著看她摟在胸前的瓷器。
丹波百合：羅先生，讓你見笑了，我的畫室太小了，隻好把好東西藏進抽屜裏。沒關係的，你從我的懷裏一件一件的拿在手上看吧。
羅長禮興奮地喘息著，強穩著情緒，慢慢伸出手從丹波百合懷中小心地拿過一件瓷瓶，看著，讚歎道：真是神品。
丹波百合：羅先生真是行家，這是一件錦光山描金彩瓷瓶。
羅長禮又從丹波百合懷裏拿過一件瓷器，欣賞著。
丹波百合：這是一件楠部瓷茶盅，楠部瓷要比有田和九穀瓷還名貴。
羅長禮：其實，我對瓷器沒有什麼研究，隻是覺得這東西品相極好，畫功精美。
丹波百合：那更說明你的文化修養和藝術感覺是過人的，羅先生，你的藝術天賦真是一流的。
羅長禮：百合小姐，你過獎了，在你麵前，我隻能算個業餘愛好者。
丹波百合：天才就是天才，我知道，你是哈爾濱有名的算盤王，是個手筆相硬的大賬房先生，我不難想象，如果你從我這個年紀就學繪畫，你現在一定是個大畫家了。
羅長禮：不瞞你說，我是因為家裏窮，無力求學。要是家業殷實，父母供得起，我就進美專學美術了，現在你我就是同行了。
丹波百合：是啊，其實你我同命相連，我現在也是個不富有的日本女人，我喜歡中國哈爾濱這座城市，這裏真是東方小巴黎。我幻想著在這裏能有一座大大的房子，做我的畫室，畫室的四周，高處掛著我的書畫藏品，下邊都是博古架，上麵擺著這些好看的瓷器……呀，
你們中國有一句話，叫做小姐的心丫環命，隻可惜，這個願望離我太遙遠了。
羅長禮：百合小姐，你這麼年輕，又是個東洋才女，可謂前程無量，等你到了我這個年歲，一定是個有錢的大畫家了。
丹波百合：羅先生，感謝你對我的美好祝願。我沒有忘記，你光臨我的畫室，除了看我的收藏品，我還對羅先生另有一事相求呢。
羅長禮：我記著呢，百合小姐，如不嫌棄，那我就獻醜了，給你寫雨洗筠香四個字。
丹波百合小心地把幾件瓷器送回進抽屜裏，與羅長禮雙雙站起。
丹波百合展開桌麵上一張疊起的宣紙，說：羅先生，你看看，這是我學寫的書法，請你給我指教一下，我給你研墨鋪紙。
羅長禮展開宣紙，讀道：立國扶桑近日邊，外稱帝國內稱天。縱橫八十三州地，上下兩千五百年。
丹波百合邊在墨盤中研墨，邊說：讓羅先生見笑了。
羅長禮：百合小姐，看你長得嬌小文靜，可你的字寫得挺老到啊，不像出自女書畫家之手，這字肩胛挺拔，挺陽剛的。
丹波百合兩隻眼睛亮起來，提高聲音說：哎呀，羅先生太行家了，恩師中村不折也曾這樣評價過我的書法。
羅長禮：這首七絕很對賬工整，描寫的是日本國的兩千五百年曆史啊。
丹波百合：這首詩可不是我寫的，我沒這份才氣，這是貴國的詩人寫的詩。
羅長禮：詩中提到了你們日本有上下二千五百年曆史，可比不了中國曆史悠久哇，我們上下五千年呢。如果我沒看錯，這首詩是曾經當過駐日使館參讚的中國舉人黃遵憲先生所作。
丹波百合：羅先生，你真淵博。
羅長禮：也是趕巧了，因為這位黃遵憲先生是廣東嘉應州人，跟我的祖籍相同。在我們家鄉，這位黃先生是有名的丙子舉人啊。
丹波百合:真是太巧了，看來這個地方地靈人傑，專出才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