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集1(1 / 3)

郊外大空地前。

東方剛露出魚肚白。被燒塌的臨時廠房餘煙嫋嫋。

潘生子和金翠,還有千鶴子站在圍觀的人群前。

日本憲兵端著槍圍在鐵絲網後,也有穿黑警服的警察站在遠處,羅彪和幾個手下人穿著便衣,也在遠處來回走動著,羅彪裝作沒有看見潘生子、金翠和千鶴子,故意背著臉。

潘生子終於忍不住了,掙脫金翠和千鶴子的拉扯,撲上前去,被持槍的日本憲兵攔住。

潘生子:這是我的工廠廠址,我要為什麼不能進去看看?

憲兵說:這塊土地閑置太久,管理不善,引起大火殃及了市民的安全,嚴重破壞治安,憲兵隊已經命令地畝局,這塊地,支那人再不能使用了,我們的征用接收了,你的,快快開路吧。

潘生子氣得漲紅著脖子大喊:這比紅胡子明搶還損,你們太不說理了,連強盜都不如!

憲兵用槍托向後推潘生子,千鶴子和金翠上前,拉潘生子向後退。

千鶴子:爸爸,跟他們無理可講,你千萬不要太生氣啊。

金翠也說:沒了好,有了,說不定還是禍害呢。

在圍觀的人群後頭,穿得嚴嚴實實的穀口良子站在那裏,她的身邊,站著左野絹代,兩個女人會心地點頭,嘴角同時掠過得意的笑影。

太古街上。

細雨濛濛,一輛黑色的轎車冒雨疾駛。

車裏坐的是左野絹代,她的司機已經換人,新司機雙手握方向盤,目不轉睛地專心開車。

穀口良子商行門前。

黑轎車停下,司機打著一把黃色油布大傘給左野絹代擋著雨。

門口,穀口良子已經冒雨迎了出來。

穀口良子商行掌櫃室裏。

左野絹代把一份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的密令文件放到穀口良子手上。

穀口良子看著密令。

左野絹代:良子大掌櫃,大日本帝國關東軍軍部知道你是在哈爾濱的最成功的大和民族的皮貨商人,軍部指令你為聖戰出一份應盡的大力,你責無旁貸。

穀口良子無法推辭,隻好點頭:前輩,我深知軍部這份密令的重量,為聖戰效力,是我大和民族英雄兒女的無尚榮耀,隻是眼下日本商人在滿洲的境遇,希望軍部能夠體諒,中國人現在根本不願意和日本商人做買賣,他們如果知道我收購毛皮為日本軍部所用,是為天皇的關東軍在滿洲製作過冬的軍衣軍帽,有多大的利潤他們也不會買我的賬的。

左野絹代:軍部當然體諒你的苦衷,所以這才是份密令嘛。

穀口良子:請前輩代我轉告軍部,洪災加鼠疫,近兩年的年景不好,今年的秋冬毛皮收購將十分難做,請軍部給我足夠的時間。

左野絹代:軍部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是這個季節,就下發了這道密令。軍情緊急,望良子大掌櫃不負關東軍軍部的信任。當然,你為軍部暗中做事,利潤照樣是可觀的,但是,如果軍部對你最後的結果失望,你的前景也是不會樂觀的。

穀口良子看著左野絹代,沒講話,輕輕搖搖頭,歎息了一聲。

左野絹代無聲地著掰動著自己的十個手指,深思了片刻說:我的主張不想改變,供你參考,這個時候,你仍然像耍木偶戲的一樣,站在幕後,操縱著中國人去算計中國人自己。

穀口良子:可如今的中國人不那麼好算計,他們很團結,也沒有幾個聽我們日本人算計的,這很可怕。

左野絹代:正因為這樣,才顯出良子大掌櫃的超人智慧和對天皇的無限忠誠嘛。

羅長禮隱居的地下室裏。

羅長禮正在宣紙上接著畫水墨蘭草,每筆下去,都顯得十分小心和認真。

穀口良子站在書案另一端,像是看他作畫,嘴裏卻說:……羅掌櫃,我佩服你的智慧,智慧真是可以化作財富的。你隱居在這小小的天地裏,像諸葛亮拿著羽毛扇坐在茅廬裏一樣,在特殊時期點化著白俄草包克雷洛夫,這麼快就想出利用一個俄國女人收購毛皮轉手發財,這簡直像神話一樣妙不可言。

羅長禮筆下又飛出一根淡雅的蘭草長葉,語氣緩慢地說:我說過,我允許你為你的利益接著耍陰謀,但我為掙還債錢要用陽謀。咱醜話說在前頭,我這個掛名掌櫃的淘到的第一桶金,必須由我個人所用,說白了,還潘生子的錢,說準了,是還我一份良心賬。這之後,我再掙來一個錢垛,我都可以分文不取,全歸你所有都行,我是個男人,說話算數。

穀口良子:羅掌櫃,看來你對我的怨氣沒有完全消除,你對我的誠意還持有懷疑態度,這多少令我有點遺憾,但也沒關係,我相信,金石可開,我相信你很快就會體會到與我合作的愉快,我是你值得信賴的朋友。

羅長禮:好了,恕我要下逐客令了。穀口良子大掌櫃,我這裏太狹小了,待久了太委屈,你請回吧。

穀口良子:羅掌櫃,我幾次來,發現你還是在吃老豆腐,太單調了吧?你畢竟是個掌櫃,這怎麼行?

穀口良子把一疊金圓券放在書案一角。

羅長禮看也不看金圓券,仍醮墨作畫:我喜歡吃豆腐,我現在願意看白色的東西,幹淨。

穀口良子:這很好,這說明你會成為我們日本人的知心朋友,別忘了我們的國旗也是白色的。

羅長禮:四周是白色的,那中間還有一塊大膏藥呢。

穀口良子:那是太陽,紅色的。

羅長禮:我看那是鮮血,是紅色。

穀口良子無奈地笑笑,說:羅掌櫃是秀才,這張嘴我是說不過的。好了,我告辭了,你接著畫你的水墨丹青吧。

穀口良子哈腰向外走,羅長禮追過來,把金圓券塞到她手上。

羅長禮:吃豆腐的錢我還有,謝謝你的施舍。

穀口良子隻好收起金圓券,搖搖頭,苦笑著走出地下室小門。

羅長禮回到書案前,接著悉心作畫。

宣紙上,蘭草圖畫完了,羅長禮端詳一下,落筆提款,寫下了“清心”二字。

羅長禮放下毛筆,伸個懶腰,然後轉身抓起掛在牆上的一頂禮帽戴上,禮帽沿幾乎壓住了花鏡。

羅長禮又在桌案下抽屜裏拿出那隻大鐵盔碗,貓著腰,向門外走去。

小胡同裏。

羅長禮走在沒有路燈的胡同裏。

胡同盡頭,是一間小小的豆腐作坊。

豆腐坊裏。

一對老夫婦正在大鍋前用木枷板夾厚紗布豆腐包做豆腐。

羅長禮推門進來。

做豆腐的老婦回頭:常先生來了,還要三塊豆腐?

羅長禮嗯了一聲,走過去。

做豆腐的老頭從豆腐板上撿三塊豆腐放進羅長禮遞過來的大鐵盔碗裏。

羅長禮要掏錢,老頭說話了:常先生,你上次交的錢還沒花完呢,我的豆腐,便宜,你扔下的票子大,夠吃一個月的了。

太古街。

一輛俄式馬拉紅蓬鬥子車裏坐一位三十多歲的俄國女郎,穿著時髦,珠輝玉麗,耳戴金環,脖掛項鏈,指戴鑽戒。

俄國女郎一掀車窗簾,望望前方潘記毛皮商場的招牌。

潘記毛皮商場門前。

俄國女郎款款下車,拎下一隻紫色手提皮箱。

大作坊裏。

潘生子和王貴還在驗看熟完的毛皮。

杜小山從身後走來。

杜小山:潘掌櫃,有一個老毛子女人要見你,說是你的老朋友,正在賬房等著呢。

潘生子愣一下:老毛子女人,我的老朋友?

杜小山:聽說話像對你很熟悉的。

潘記毛皮商場。

掌櫃室,潘生子進門。

俄國女郎站起身:潘掌櫃,你好。

潘生子一下子沒認出,順口道:太太……你好。

俄國女郎:潘掌櫃可能忘記我了。潘掌櫃,請看。

俄國女郎從懷裏掏出一張發黃的相片,遞給潘生子。

潘生子看相片——相片上是當年的潘生子和白俄少女庫娃的定格鏡頭。

潘生子:噢,你是……那個白俄皮貨商……

潘生子向眼前比劃一下,意思是戴眼鏡。

俄國女郎笑了:對,我父親的綽號叫四眼子。

潘生子:想起來了,你好像叫庫……

庫娃:對,庫娃,潘掌櫃果然好記憶力。

潘生子:快請坐下。你父親他好吧?

庫娃:我父親當年回國後真的沒有再做皮貨生意,而是把我送到了巴黎音樂學院學習,

他現在耳朵都聾了,腿腳也不算好,待在家裏養老了。

潘生子:你現在在哪裏供事?

庫娃:我在巴黎音樂學院畢業後,回到本國唱了多年歌劇,還拍過歌劇影片,這期間曾三次來中國,到過新京的滿映,但沒來過哈爾濱停留。去年,我害了一場病,聲帶做了手術,嗓子毀掉了,沒辦法,隻好改行,也學著做起了毛皮生意。

潘生子:好啊,也算子承父業了。

庫娃:我打聽到了消息,知道潘掌櫃早坐上了哈爾濱毛皮業的第一把交椅。商場上,你真是一個傳奇的人物,一個斯巴達克那樣的英雄。

潘生子:別那麼說,不行了,你也該知道,自打日本人占了哈爾濱,生意難做了,我現在支撐著個空架子,虧本經營,快關板黃鋪了。

庫娃:黃不了鋪的,當年,我父親用金條收購你的毛皮,今日,他的女兒來用金圓券,我們俄國人管這錢叫老頭票,與你做生意。

庫娃說著打開紫色皮箱,皮箱中露出當年那隻小鐵箱子。

庫娃:看,還是父親的那隻老箱子,這裏邊是老頭票五萬塊,我交給潘掌櫃當訂金,你的毛皮,我包圓兒了。

潘生子見庫娃打開鐵箱子,裏邊滿是大額的日本金圓券。而金圓券上邊是一隻皮匠用的馬蹄刀。

潘生子不由得一把抓起馬蹄刀,叫道:我認得,這老夥計是我的。

庫娃:我父親一直保留著,我臨行前,他叮囑我,說讓這件馬蹄刀物歸原主,也讓它見證我父親和你的友誼。

潘生子拿著馬蹄刀愛不釋手,又說:你父親四眼子,是我很好的朋友,這把馬蹄刀,我拿在手上,當小皮匠的心情,就又回來了。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進山裏跑三行,跟你父親這些中國外國的皮貨商打交道的時光,那時候,雖然曆經千辛萬苦掙錢也不多,可就是不累心哪。

庫娃:我知道潘掌櫃手上有羊皮和狐狸皮,但一時半晌怕沒有中國商人出錢收買這麼多張,潘掌櫃又絕對不可能同日本人做生意,我來收買,與當年我父親收買你的羊皮一樣,對你對我,都有大錢可賺的。

潘生子顯得高興地說:我當然樂意做這筆生意了。既是老熟人了我想問一句,庫娃小姐一下子收買這麼多熟完的羊皮和狐狸皮,發回國還是就地出手……

庫娃遲疑一下後,說:發回國,有幾家大歌劇院要排演大型歌劇,場麵龐大的古代題材歌劇,需要大量熟製過的毛皮做戲裝……

潘生子看一眼庫娃,像是想了想,才說:好吧,生意上的細枝碎節咱慢慢談,給我點時間,我捋一下準確的現有毛皮數量。你也好久沒來哈爾濱了,先轉轉江沿兒,看看風景。三天後吧,我請客,咱倆邊吃飯邊談生意。你也算是老朋友了,是稀客,更是貴客啊。

庫娃:潘掌櫃,我記得,我少女的時候,很愛聽你拉一種中國的樂器,叫二胡,你現

在,還拉二胡嗎?

潘生子:高興的時候,或是苦悶的時候,還會動一動那玩意兒,可畢竟老了,手指不靈了,拉得沒有當年好聽了。

庫娃:我還記得,你有一位二姐夫,唱戲時男扮女裝,很滑稽的,他現在還演蹦蹦兒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