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一抹殘陽也將被漸漸來臨的夜幕吞沒,這時遠方響起了嗚嗚的號角聲,這是命令大軍停止行進、就地紮營的命令。廣袤的原野上一路路蜿蜒的隊伍散布開來,由條條直線變成圓圈,仿佛蟻群般忙碌著……
“都給我起來,別一吹休息號就像死豬一樣躺倒。”一個十二人小隊的隊長正抽出鞭子作勢要打滿地躺倒的士兵們。
“我說隊長呀,你就行行好吧,這可是一天120帕拉桑的急行軍呀!歇一會兒再搭賬篷也不會塌天的。”
“就是嘛,今天張鳳翼借口方便當了逃兵,你還沒向長官彙報呢,等過了這關你還能保住小命再打我們也不遲呀。”
“就是就是,大家一塊入的伍,不過看你塊頭大長官才讓你當了隊長,才沒有三個月,倒擺起了官架子。”
聽著大家夥兒七嘴八舌的攻擊,隊長氣勢餒了,說:“大夥湊到一起就是弟兄,我也不想這樣啊,可蛇無頭不行,總得有個人發話吧,前麵有個破村,大夥占個屋子,今晚就不用搭帳篷壘灶了,大家快起來,別讓其它小隊占完了,吃完飯大夥商議商議怎麼堵張鳳翼這個窟窿。”
這一說十幾個人方才拎著淄重、兵器,隨著隊長來到隊長說的村子,由於戰亂村子早沒有了人,這時已有好幾個小隊住進來了,更有幾撥人馬在為搶地盤爭吵呢。一看破屋成了搶手貨,士兵們來了精神頭,四處亂竄著找沒被占據的空屋子。
“隊長,快來,這裏有個院子……嗨、這位兄弟這裏已經有人占了,到別處找吧,”一個士兵一邊喊著自己的小隊,一邊捍衛著自己的地盤。
“真有你的,阿爾文,”隊長領著眾人進了院子,“大夥打掃打掃,找一找灶台在那間屋。”
“隊長,快來。這有個死人!”一個衛兵驚叫著,聽到叫聲大家一窩蜂擁進房子。
角落裏一個蓬頭垢麵、衣裳破爛的人倒臥在一攤麥秸上。
那隊長上前撥過那人的身子,撩起頭發,細細地檢查那個沒有知覺的人。
“隊長,小心,這家夥別是染上瘟疫死的。”一個士兵提醒道。
“這人還沒死,不過也差不多了,是又凍又餓才成這樣的,這小子八成是個逃犯,再不就是有仇人追殺,瞧臉上這一刀挨的。”隊長檢查一番道,“多特、阿爾文,你倆把他抬出去,丟遠一點,其它人把屋子打掃打掃。”
一群人忙活起來,安鍋造飯、掃地攤鋪……
就在阿爾文和多特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拽著那人的一支腳向院門外脫的當兒,隊長叫住了他倆,“等等、多特,把他先擺在院子裏,別丟出去了。等一會兒飯好了給他灌半碗熱湯,看還有沒有救。”
“什麼意思,隊長?沒幾天就到卡倫要塞了,咱們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顧得了別人嗎?”阿爾文說。
“咱們是剛編入軍團的新兵,上頭長官也不熟悉咱們,隻要咱們小隊人數夠12名,誰又知道有沒有出現過逃兵呢,張鳳翼的事,不就解決了嗎?”隊長道。
“真有你的,不愧是隊長呀!”兩人恍然大悟道。
一會兒是如墜火窟,仿佛渾身都要灼成灰燼;一會兒又落入冰窖,寒冷刺骨,血液都凝結成冰。在冷熱交替煎熬下,感覺在漸漸的複蘇,吉光片羽般的記憶在腦海中掠過……
“不要報仇!如果為父此去有什麼三長兩短,記住,鳳翼,不要報仇!這是為父的最後遺言……為父是因國事而死,而非私人恩怨榮辱。”
……
“老爺,我是個女人,不懂男人們的軍國大事,可既然知道皇帝年幼無知,察爾欽大人在三攝政大臣中位居首位,己經實際把持朝政,為什麼還要以卵擊石呢?”母親跪攔在父親麵前,阻住父親的腳步,哭求道,“妾身今生自然同老爺生死相隨,隻求老爺看在泓兒份上,孩兒才十八歲,還沒有成親,雖然頑劣不成材,為娘的也希望他能取妻生子、平安的渡過一生。當爹娘的不能給他留下豐厚的遺產,至少也不能給他帶來無窮的災難啊,求老爺再考慮一下自己的決定吧……”
……
“權臣之所以敢獨攬朝政、肆意妄為,就是因為無人敢站出來指斥其非。為了zhan有金沙江的砂金礦產,謊稱迦羅判亂,將40多萬無辜百姓斬首以充軍功,那可是40多萬無辜的百姓呐!身為隨軍首席參讚,如果我不站出來向元老院和皇帝陛下據實以報,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知!比之那些慘死在帝國騎兵刀下的數十萬無辜百姓,我們一家人的幸福又何足道呢?”父親最後還是毅然離開了家門,去參加帝國元老院關於迦羅行省暴亂平定的聽證會。
後來據聞聽證會在證據不足的爭吵中落幕,察爾欽公爵成功地將金沙江砂金礦區納為自己的領地。
……
記憶漸漸的明淅起來……
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無數蒙麵玄甲刺客擁進家門,宅院中拎著長刀的人影四下竄動,不時傳來仆從中刀的慘呼;父親被十幾個刺客從床上扯下,他掙紮著高喊道“英雄王凱。奧古斯都在上天見證你們的罪惡”,話未說完即被亂刀斬下,所有仆從無一幸免,聽到家中童仆的呼號,鳳翼拎刀出門,正看見一名刺客用劍向自己母親的屍身補刺,他手持長刀嘶喊著瘋虎般殺入刺客群中,暗夜輝映著血色與刀光,二十多個蒙麵武士割草般倒下,刺客中三名首領模樣領著十多個刺客群起而攻。金鐵交鳴之聲急如暴豆,間中夾雜著一聲圍攻者臨死時慘叫。
驀地在極近的距離裏繃鐄聲響,鳳翼急向上躍,二十多枝勁弩從腳下穿過,對麵五六個圍攻的刺客慘叫著倒下,正當提氣力盡,身體下落的當兒,又一聲繃鐄響起,提刀外撩的同時感覺肩頭一涼,為首的刺客利用鳳翼中弩時身形一滯的間隙,糅身而進,一刀劈在鳳翼臉頰上,將鳳翼砍倒在血泊中。
隨著鮮血地湧出,鳳翼感到意識漸漸的模糊起來,彌留前隱約聽到為首的刺客歎道:“要不是準備了兩匣暴雨連珠弩,今夜真不知會怎樣收場。如此神勇的戰士,這樣死掉真是可惜了,給他留個全屍吧。”
……
一陣痛疼使他再次醒來,努力睜眼看去,眼前兩隻眼睛閃著熒熒碧光,是一隻土狼正咬著他的胳膊從淺淺的土坑裏向外拖。一拳驚跑了土狼,掙紮著站起來,向四周望去,夜涼如水,蟲聲唧唧,正是城郊的亂葬崗,回想著父母的慘死,鳳翼涕淚交流,對著滿天星鬥的蒼穹喊道:“父親啊,這就是你不自量力伸張正義的報償呀!”喊罷哭泣著頭也不回踉蹌地向遠方走去……
“不要報仇!不要報仇!不要報仇……”
看著泓兒在高燒的昏迷中說著囈語,隊長旁邊坐著的阿爾文對多特說,“真滑稽,這小子口口聲聲說不要報仇,牙齒卻咬得咯嘣嘣直響,恨不得把人嚼吃了。”
隊長在旁邊說:“會發燒總比沒知覺好,看來這條命是保住了。”
己是深夜,阿爾文給他喂水時,他清醒過來了,屋裏此起彼伏地響著鼾聲,鳳翼身邊燃著堆火,隊長和多特、阿爾文坐在火堆旁注視著泓兒。泓兒掙紮想坐起來,那三個人忙按住他。
“謝謝你們救了我。”他平靜地說道,那語氣不鹹不淡,仿佛眼前這幾個人隻是幫了個小忙而已,此時的他萬念俱灰,直想就此一睡解脫而去,對於又被人救醒反而感到一絲失望。
“沒什麼,碰上了這種事怎能撒手不管?”那隊長並沒計較泓兒的態度,熱情地道:“介紹一下,我叫龐克,是漢拓威帝國皇家軍團第十一師團轄下的十二人隊隊長,這是阿爾文和多特,都是小隊中的兄弟。”阿爾文和多特適時地笑笑算是向鳳翼打招呼了。
龐克又道:“看你年歲不大,我就托大叫你一聲老弟,老弟怎麼稱呼呀,為何弄到這般景況?”
泓兒為難起來,思索著編個合理的經曆出來。
龐克看著泓兒陰晴不定的眼眸了然地笑道:“這裏正是被羅刹國侵吞大半的袤遠行省,半年的戰爭己使這裏的居民早逃散一空,老弟不要說你是這裏人哦。”
泓兒知道心思被看透,訕訕地說:“龐克大哥,叫小弟怎麼說呢,若無隱衷,又怎會逃亡到這兵危戰荒之地。”
龐克用手拍拍他的肩頭道:“什麼也不要說,大哥全明白。”接著話題一轉說:“老弟你也看見了,我們都是開赴殺場的軍人,自己也是生死未卜,本沒有心情救人。我龐克救你並非無因,實是我們小隊十二個兄弟有難,需要老弟你兩肋插刀、幫襯幫襯。”旁邊多特和阿爾文也連連點頭,口說“就是就是”。
泓兒道:“大恩不敢言謝。但有能盡力的,絕不推脫。”
“說起來這事對你也並不全是壞事。”龐克道:“我們小隊原本編製十二人,可有個叫張鳳翼的軒轅族人不地道,在行軍中路過野林峪時借口解手,當了逃兵,他這一跑不當緊,可苦了我們剩下的十一個弟兄,依著帝國軍規,小隊出現逃兵,全隊均要連坐,每人一百軍棍再所難免。這事我們沒敢張揚,好在是一天120帕拉桑急行軍,上頭也沒功夫細察。可要不了幾天就要到駐地了,各營團肯定要清點隊伍,那時可就紙裏包不住火,沒法捂下去了。”
說到這裏龐克瞧了泓兒一眼,看到泓兒一臉平靜,並無慌亂膽怯之色,才接著道:“我看老弟你也是無處可去,不如就頂了這個名,幫這些兄弟們一把,也算咱們沒白相識一場。你以前運氣差點,說不定這身份一變,興許就轉運了呢。就是有幾個找麻煩的人,一來再也找不到你,二來諒他也不敢在這軍營撒野不是。”旁邊阿爾文和多特也連連點頭,滿臉期待之色。
泓兒看著三個人充滿希冀的目光,略一思忖即道:“既然能對大夥有所助益,小弟敢不應允,隻是有件事希望諸位大哥體諒。”
一聽泓兒答應下來,三人喜動顏色,龐克大包大攬地道:“沒問題,以後就是自家兄弟,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泓兒笑道:“既然大哥也猜出我是個尷尬人,就請諸位大哥不要究問我以前的經曆,以後我就是張鳳翼,張鳳翼就是我,再不是別人。”
“當然!當然!”龐克拍著胸脯道:“從現在你就是張鳳翼,哪個爛舌頭的敢亂問亂傳,我龐克第一個不答應。”
就這樣漢拓威帝國皇家軍團第十一師團轄下龐克小隊中的列兵張鳳翼在失蹤數日後又奇跡般地歸隊了。
幾百年來羅刹各部族經過無數次分裂、變遷、合並,朝代幾經更替,有一個信念始終銘刻在每一位羅刹族君王、大臣、宗教首領、學者、部族首領、萬夫長甚至是百夫長們的心中,那就是――盤踞在廣袤不毛的北方苦寒之地,羅刹民族永遠也不可能強大興盛,要想成為大陸的霸主,隻有經略南方,吞並溫暖濕潤、物產富饒的漢拓威王國,隻有如此才能建立羅刹民族繁衍昌盛的萬世之基。
縱觀漢拓威與羅刹的七百年戰爭史,漢拓威第五代大祭師努瑪,在他那享譽後世的史學著作《編年史》中總結道:“漢拓威與羅刹的戰爭是曆史的宿命,是地緣政治的必然結果,任何戰爭之外的努力都隻是一時的權宜之計,除非一方被徹底征服,雙方絕不可能以其它方式獲得永久的和平。”這種說法或有偏頗,但幾百年來與北方羅刹民族的征服與反征服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即使是短暫的和平時期,在帝國北方邊界也時刻擁有不少於二十萬的精銳之師枕戈待旦,防備羅刹的入侵。北方袤遠軍區從來就是帝國實力最強的軍區。
漢拓威紀元七四一年,羅刹巴拉吉耶旗首領巴拉吉耶·靳卡雷於聖卡林特會盟羅刹諸部首領,成為羅刹部族元首。次年,元首靳卡雷集結羅刹各部族鐵騎六十八萬,號稱百萬,跨過宏偉的騰格裏斯山脈,侵入袤遠平原,開始了他執政後的第一次南征,漢拓威皇家史官稱此次戰爭為第九次衛國戰爭,此時的漢拓威正值皇帝年弱、權臣攝政時期……
在袤遠平原北端,沿國界一線矗立著數十座漢拓威數百年來苦心經營的軍事要塞,構成了對羅刹的縱深防禦體係。勃蘭衛城位於這些要塞群的最南端,漢拓威紀元七四二年七月十三日黃昏時分,帝國皇家軍團第十一師團開進了勃蘭衛城。
“終於到了一個有人煙的地方,他媽的走這一路除了張鳳翼就沒看見過一個活人,沿路的村子不是死絕就是逃光,田地裏全是蒿草,想偷隻雞都沒有,嘴裏都淡出鳥來。”阿爾文說這話時拿眼瞟著小隊長龐克。
“更別說一到夜裏就是狼群嚎叫,滲的人起栗兒。估計再往前走更沒有好景兒。過了這村沒這店,老大,也別太不近人情了。”多特適時地接上。
“弦繃得太緊也會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