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何山上 奈何魂(1 / 3)

山是黑的,嶙峋嗟峨的石頭是黑的,連在石隙岩縫裏生長出來的花草也是黑的,黑得冷森,黑得酷厲,黑得不帶一丁點兒“活”的氣息。 

這座山不太高,卻邪得令人心裏起疙瘩,有棵黑色的巨鬆並排挺立山頭,這棵巨大的鬆樹枝幹古虯,伸展盤繞,似是個惡魔揮舞著他們的手臂,押舞著他們的手臂嘯弄於天地之間。 

而天,天是陰沉而翳重的,雲很低,很濃,濃得似一團團的黑墨,也像一團團的壓在人們的心上,現在,正是秋涼,金風吹拂,似在哭,含著淚。 

一蓬血淬然噴起幹一塊黑色的山石之後,又被風吹得散濺了一地,一個身材魁語的大漢,像喝多了酒,歪歪斜斜的走了出來,打了兩個轉,重重的跌到地上,他的天靈蓋已經爛碎,粘白的腦漿與鮮紅的血液混攪在一起,宛如一枚爛透了的紅柿。 

“呼”的一聲,另一條身影淩空拋起,似一隻怒矢,整個撞在另一塊山石上,又被反震之力彈回,再碰到後麵的黑岩,清脆的骨骼碎裂聲傳出老遠,冷漠的山石表麵抹上紫紅色的血漬圈圈,紫紅色的血斑點點,那山石,黑得更醜惡了。 

風尖銳的呼嘯,山頂的株巨鬆擺舞得更凶猛,更猙獰了,但是,這黑色石山周遭的氣氛卻如此寂靜,死樣的寂靜。 

越過眼前這幾塊猙獰的山石,七個穿著黑色長衫,容貌陰鷲冷酷的年人,站成了一個半圓,雙半眸裏的光芒閃射如電,卻彙聚成為一個焦點,如野獸麵對著他們的獲取物——一個淺黃色的身影。 

這人站在一個弧度的央,黃色的儒衣飄舞得灑脫之極,一雙眼睛清澈澄朗,鼻挺直端正,厚薄適度的嘴唇紅潤得誘人,他的衣衫色調是黃得如此安詳,如此寧靜,那鵝黃的色彩隱隱流露著一種無可言喻的華貴高雅氣質,襯著他那潔白細膩的肌膚,那有意無意間的脾腺之態,十足像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哥兒。 

他們八個人,就如此靜靜的互相凝視,暫時,沒有任何動作,方才死去的兩個人,仿佛與他們毫無關聯,仿佛那是發生在另外一個遙遠的地方的一件遙遠的事情一樣。 

緩慢地,站在最左邊的一個黑衣人開始略略移動了一點,那美得迷人的黃衫客淡雅的笑笑,修長的雙手美妙的交疊於胸,黑衣人似乎非常顧忌,粗厲的麵孔緊繃著,鼻尖上汗珠盈盈。 

右首的另一個黑衣人,憤怒的睜著他隻剩下一隻的左目,重重的“哼”了一聲,於是,左邊的黑衣人猛一咬牙,像一抹閃電,淬然撲上,掌影如刃鋒漫天,飄忽卻又淩厲的攻向那位黃衫客! 

隨著他的動作,其他個黑衣人同時掠進,刹時銳風激蕩,掌勁如潮,黑色的身影晃飛似鴻舞長空。 

隻是瞬息,那人們僅僅眨眨眼皮的時間,一條人影宛如失去了他身體的重量,一塊石頭似的被猛然拋起,如方才那兩個先登極樂的朋友一樣,毫無掙紮之力的被摔飛到嵯峨犬齒交錯的山石間—— 

“噗”的悶響刺耳的傳來,眼前,又已恢複了原來的局麵,黃衫客在間,黑衣人圍成一個半圓,不過,現在隻剩下個人了。 

黃衫客年輕而伎俏的麵孔上沒有一絲毫表情,淡淡的,非常平靜。平靜得如一泓深逢的潭水,那神態,似是整個寰字毀滅在他眼前也不會引起他的慌亂似的。 

雙方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人影飛閃遊動,於是,又有一條身軀被強力震起,刹時後又恢複了原先的形勢,自然,黑衣人這一方麵已減少成五個人了。 

這些黑衣人的為首者,大約便是那少了一隻眼睛的年漢,他的麵孔瘦削露骨,眉毛稀疏,一發狠便現出嘴裏的兩枚大板牙,這時,他睜著那隻獨目,眼白上血絲滿布,他的四個同伴,也個個麵孔肌肉緊繃,額角淌汗,神色,流露出極度的惶急與不安。 

獨目向他的同伴巡掃了過去,假如照方才的方式推演,現在,應該是那位倒數第一個,有著一大把絡腮胡的黑衣大漢動手了,但是…… 

那大漢咬著嘴唇,粗大的喉結在不停的上下顫動,目光裏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慌亂,不錯,當一個人明知道他父母所賜的生命要毀在眼前,不論他這條生命是善良抑是邪惡,他都會戀戀不舍的。 

黃衫客靜靜的望著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獨目人深深吸了口氣,瞳仁的光芒刹時變得如一條百步蛇似的冷酷陰毒,而這目光,又冷酷的投向那虯髯大漢的身上! 

虯髯大漢倏然大吼了一聲,身形暴淩的三轉折,奇異的撲擊而上,黃衫客抿嘴一笑,快速得似西天的流電,當其他四人的側攻夾襲尚未及到達可以夠上的位置,在一片翻飛起落的掌聲,他的雙手豎斜如刃,那麼令人不及追攝的一掠而回,虯髯大漢已一聲慘號,像先前他死去的同伴一樣,骨碌碌嚕的震彈而出——他心裏明白,方才,敵人雙手那一劈之勢,他已結結實實的挨上了十掌,但是,他也隻是心裏明白,卻一輩也說不出來了。 

又恢複了原狀,僅存下的四個黑衣人已無法再布成一個半圓的包圍陣勢,他們並肩站成一排,汗水已濕透了他們的黑衫,微微的喘息襯著他們的驚駭與絕望,生與死,就快分明了。 

黃衫客優雅的一拂衣袖,鵝黃色的絲質儒衣泛起一抹淡淡的柔潤光彩,他仰首望了望空沉重的雲翳,輕輕喟了一聲,那模樣,似在觀賞秋的景色,靜裏帶著說不出的儒雅,平和極了。 

於是—— 

就在他那聲輕輕的喟歎出唇之際,光影一閃,又有一條黑影飛掠著罩到,另三條人影亦分自三個不同的方向攻向他可能移動的三個角度! 

但是,他沒有移動,沒有絲毫移動,雙掌幾乎無法看清的倏然閃晃一下,那閃晃的姿勢是如此美妙,如此詭異,卻又如此辛辣,當淩空撲擊的人影被硬撞出去的同時,黃衫客的掌聲仍然有足夠的時間回截猝襲另外三個幾乎在同一時間攻來的敵人! 

兩條人影四掌驟而互拍,千鈞一發,狼狽不堪的倒仰而出,另一個沒有借上這種助力的黑衣人卻沒有這麼幸運,當他驚覺情勢不妙時,黃衫客的右掌已如鋒利堅刃一樣的自他頸項擦過——那麼輕輕悄悄的擦過,隻是,帶起了他那顆大好的頭顱。 

動作在須臾間展開,又在須臾間結束,黃衫客又仰首向天,一聲輕喟又自他口發出,仿佛他一直就沒有斷過這個閑而雅的動作,天知道,就在他這細微的舉止間,兩條生命已經寂滅了,永遠的寂滅了。 

目前,孤單單的,剩下的兩個黑衣人,有如兩個木雞般呆在那兒,三隻眸裏的神色黯淡得如秋螢遠去後殘留的那一點可憐的光暈,這光暈裏卻包含著巨大的悲憤和畏懼,有一股“力礎之下心空餘”的意味。 

黃衫客淡漠的注視眼前這兩個人,他的麵孔上沒有得意,也沒有慶幸,那神情,宛如擊敵致勝的結果本來便是應該歸屬於他一樣。 

兩個黑衣人對望了一眼,那獨目者的凶戾氣焰已經完全消失,他的另一個同伴,是個身材肥胖又十分高大的年人,這高大的黑衣人滿臉橫肉,頷下生著一顆拇指大小的黑痣,黑痣上的一撮痣毛正在輕輕抖索,他的麵孔上沒有明顯的退縮之色,但是,這撮痣毛的抖動,已經將這位高大漢的心理說明得清楚了。 

黃衫客從沒有說過一句話,現在,他仍舊沒有吐出一個字,眼神,卻流露著極度的徹悟與智慧之光,似乎他隔著一麵透明的水晶鏡望穿過去,已清晰的看到眼前這局勢延續的結果,他那神態,在平靜令人感到有一種無可抗拒的窒息與震懾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