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千裏娶妻(1)(1 / 3)

好一株獨立曠野擎天無畏的梧桐樹!虯枝橫生、如篷如蓋、遮天蔽日,既婆娑多姿,又颯爽威武,絲毫沒有孤單、寂寞和悲涼,傲立蒼穹,俯視寰宇,迎風鬥沙,豪氣長存!

遠眺樹冠上似乎有什麼物件橫亙著。

一群老少漢子鬆鬆散散,若即若離,甩著蝌蚪辮子疲憊不堪地在荒漠上行走。他們都是些闖西口的漢子。惟獨那位鶴立雞群的彪形大漢,長一彎好凶的絡腮胡子,身邊伴隨著一位小女子,約摸十四五,雖然憔悴,風塵仆仆,但模樣仍然可人。難怪一個個落在後邊的漢子,總是努力趕上去,在超越她的時候,磨蹭一下,好左顧右盼地多瞧她一眼,解個眼饞,激起一股興奮,然後嘁嘁喳喳、比比劃劃地離去,有的仍不免落在後頭。總之,他們都是一種眼神:羨慕之至。

一隊綠營清兵從身邊經過,同樣投來好奇的目光。小女人覺得很刺眼,側著身子走,盡量避開無數目光的追攝,甚至躲到漢子的左邊去。

佐領揮舞著馬鞭,大聲疾呼:

“限期內趕不到屯地,找死呀!別磨蹭,沙暴就要來了!”

隊伍疾馳而過。

接著,是一隊被押解的囚犯,年輕的押解差官不停地吼叫:“該死的大煙販子,林大人饒了你們死罪,還不知趣,快走呀!”

吼罷,挨個抽著鞭子,囚犯隊伍在責罵與驅趕中擦肩而去。

一隊嘶鳴沉重的鴻雁,從行人頭頂掠過,向北,向北,把地上的行人隊伍拋得好遠好遠。

不知怎的,此時人群裏傳出引起共鳴的歌聲:

張騫班超通西域,子子孫孫闖西口。

披荊斬棘開新宇,前仆後繼誌不移。

狂風吼兮雪封門,豺狼笑兮沙埋人。

背井離鄉尋親親,同種同根炎黃孫。

屯墾戍邊千古史,身首離兮誌不更。

榮辱興衰心相印,都是中華好弟兄。

歌聲渾厚而遒勁,堅定卻不乏悲愴,使腳下的荒漠顯得更為神秘而蒼涼。闖西口多出無奈,惟有那大漢是樂嗬嗬的。

一頭爛瘡的黃毛小子實在走不動了,立在路旁的枇杷叢邊,焦灼的嘴唇上下吮舐了幾下,說:

“康四叔,歇會兒吧。”

康四叔努力地吼叫著:

“盧哥,緩緩腳吧!”

那位人稱美髯公的盧哥駐足回頭,瞧大夥狼狽的樣,無可奈何地頷首認可。人在旅途,最怕掉隊。一見領頭的同意,行人紛紛歇息下來。

那彪形大漢將皮褂子脫下來,鋪在地上,讓女人坐下,解下皮囊遞過去。女人沒接,竟搡到漢子嘴邊。大漢會意,欣慰地抿了一口,也就潤了下嘴唇。女人看在眼裏,欽佩在心裏,趁大漢再遞過來,也沒用手接,直接對上嘴咕嘟了一口,就推開了。此情此景,早被大夥兒看得清清楚楚。那位人稱木哥的漢子,一捋山羊胡子,撲哧笑了,說:

“小兩口就是熱火。”

不知是誰添了句:“你眼饞了?”

“可不?小兩口,誰知道是拐帶的,還是私奔的?”這陰陽怪氣的挑逗,激得女人惱火,她瞅著剛閉嘴唇的木哥,白了他一眼不算,還不知鼓了多大的勁,臉憋得緋紅,理直氣壯地回敬了一句:“爛舌根子的,父母做主,拜過天地的。”

“嘿!”人群沸騰了,連黃毛小子也一骨碌坐了起來。眾人口也不嫌幹,舌也不怕燥了,隻聽得七八張嘴發出同一聲音:“光拜天地,沒入洞房,那叫啥兩口子?啊!現在入吧,啊!”

那大漢隻是笑而不答。女人窘得又氣又急,蹬著腳後跟,矜持地說:

“反正是兩口子。”

謔!人群一下子又開了鍋。

“別窮開心啦,大夥也精神了,上路吧!”盧哥說著領頭走了。

風起雲湧,飛沙走石,幹枯的蒿草漫天飛舞。眾人手捂雙眼,勉強前行。

參天的梧桐模糊可見。樹枝在狂風中抖動,是迎擊而不是顫栗。巨大的樹冠像磐石在空中旋轉。

“盧哥,走偏了吧?怎麼盡走不上官路?”那位人稱麻子哥的元布財斜睨著雙眼,吼叫著。

“是不對勁。”

“我也覺得方向出了岔。”

“咋搞的嘛!”

“領的啥路!”

亂哄哄的非議使美髯公不知所措,他困惑不堪地對趕上來的大漢說:

“這捷徑怕是沒有走好,你是老西域,咋辦?”

大漢駐足翹首,掌搭涼棚於前額,左右定睛瞧了瞧,踮起腳跟向前方眺望許久,滿有信心地說了聲:“走!”拉起女人又白又嫩的右手,向右轉身領頭走了。

參天梧桐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人們長途跋涉,腿也不聽使喚了。大漢舉手一指,說:

“那不是一棵樹嘛,快走,使出吃奶的勁。”女人乜斜了漢子一眼,覺得“使出吃奶的勁”這話怪怪的,有些下作不中聽,不該從他嘴裏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