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緊是上官路,到一棵樹下頂逑用。”虎頭虎腦的胖墩石生金沒好氣地嚷嚷。他不善腳力,冤枉路走怕了,窩在肚子裏的火星這會兒噴發出來。
大漢理解他的心境,敦厚地一笑,說:
“到了那棵樹下,緩好了腳,向南一拐不就上官路了嗎?看你那苔鬆勁!”
“那好那好,不怕你笑話,我確實走不動了,苔鬆就苔鬆(沒能耐),一點不假。”說著石生金癱倒在地。大夥兒看清了大漢手指的那棵樹,引人注目的是那樹冠頂上似乎還橫架著個什麼。目標既已明確,信心一足,興致也來了,誰也不願途中停頓,便你追我趕地一溜煙走了。虎頭虎腦的胖墩兒舉目一看,見隻剩他一個,也不住口地吼著:“等等我!”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勁,連滾帶爬地翻起身,跟了上去。
粗壯高聳的梧桐樹,將疲憊不堪的人們爭先恐後地吸引到身邊。黃毛小子好奇地拉起康四叔的手,試圖摟住大樹,結果不成。山羊胡子湊上去,才勉強圍住。瞧那樹杆,形似麻花,一人高處,還好像係了一條粗腰帶。人們個個叫怪,暗暗稱奇。
“好大的涼棚。”
“天賜的陽傘。”
“千年神樹。”
人們說著叫著,畢竟累乏了,有的背靠大樹,有的斜躺,有的橫臥,有的嚼點幹糧,有的潤潤嘴唇。大漢仍舊鋪了皮褂子與女人坐著。
精瘦的猴子乜開懷突然大叫:
“喂!哪裏是一棵樹,分明兩棵,那不是一棵嗎?”說著用左手向西側一指,大夥兒這才注意到,離大樹六十尺開外,的確有一株拳頭粗的小梧桐樹。
大漢也為之好奇。這地方,他隨軍經過至少有三次,最後一次距今也不過六七年,大樹遠伸的根脈居然另生一樹。看得出,幾年前曾有人在這裏放牧過,牲畜的糞便尚依稀可辨。這棵小樹竟能幸免糟蹋,委實稀罕。
“喂,大樹帶出棵小樹,大家看,像不像大漢哥領了個小媳婦。”
猴子乜開懷不僅喊著,而且打著手勢比劃著。
謔!這下子平靜的湖麵被疾馳而過的石子激起一串串漣漪。大漢和女人又成了大夥兒消遣解困的話題。不甘寂寞的,好事的,愛尋窮開心的人們開始醞釀,蠢蠢欲動,準備分享這有滋有味的精神食糧。
小女人尚未覺察這一點,覺得好笑,心想有什麼好比劃的,走了一路,誰高誰低,高多少,低多少,心裏還能不清楚?真想實話告訴你們,早在相親前,從門簾縫裏我就知道他有多高多大了,我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我不信,我就永遠這麼點高,我才十四。想到這裏,小女人不免有點羞澀,畢竟自個曾偷看了上門相親的漢子。小女人當初是個啥心態呢?有詩為證:
泥塑的羅漢金貼的麵,
看他身材魁偉是個漢。
父母許婚女兒心怯,
不知是苦還是甜?
乜開懷煞費苦心地鼓動眾人開場點戲。虎頭虎腦的胖墩兒石生金上氣不接下氣,喘籲籲地恰好趕到,也呼哧呼哧地吆喝著:“大漢哥,你……你是咋個把小嫂子弄……弄到手的?”
“對,說說!”大夥兒呼應著。
“求,求你了;小嫂子,怕臊,大漢哥,你說。做是實的,你占便宜;聽是虛的,讓我們也過把癮。”胖墩兒接著吼叫。
“漢子雖大,也有怕小媳婦的時候啊!”山羊胡子木留仙激將了。
“大夥兒喜歡聽,你就說說,全當聽個故事,解解悶。小妹子,不攔擋吧?”美髯公終於發話了。
“我才不攔他哩。”
“那我就說說,嗯,”大漢掃了大夥一眼,目光停在小媳婦的臉上,“前年個大年三十,我爹懷揣一生積攢的那些銀子,把我從綠營要了回來,去年,硬是陪我去阿山淘了三個月的金子,總共湊了五兩多,讓我帶上回老家祭祖、娶親。這不,半年多天氣,娶回來的就這個小媳婦。”小媳婦不好意思地扭轉了身子。
“太簡單了,沒聽頭。”黃毛小子很不滿意。
事情原本並不簡單,大漢爹趕年三十找到軍營,滿臉的雪霜未來得及擦幹就從懷裏掏出一生的積蓄:小金豆和散碎銀子。他雙手捧著,和花白胡子一齊抖動:
“大人,行個好吧。五兒當兵一十三載多了,快三十的人了,尚無妻室,愁死我了。孔聖人有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要他回去,不為養老,隻為攢幾個錢成家,好續香火。”老人哽咽著,清淚花花。
千總疑惑地問:“你不是有好多兒子嗎?”
“哪有好多?連著生了好幾個,就站住他這個老五。”
“呃,可惜,可惜。孝先在軍營鎮守邊疆,是個人材,有勇有謀,武藝超群;可回家務農,就派不上用場了!正趕上裁員,你不求我,我確實舍不得放他走哩。不過哩,從私人方麵講,孝先救過我一次,我今天舍痛割愛,也放他一次,成全你老的心願。銀子哩,帶回去,用做成家立業吧,劉某分文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