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先招呼剛離岸的筏子客過來,筏子上已坐了三個人,一個精瘦的像猴子,還有一老一少。那一少稀稀拉拉一頭黃毛。羊皮筏子靠了岸,但還有五六尺距離,是淺灘泥水。孝先縱身一躍,輕飄飄地像蜻蜓一樣端立在筏子上。雙杏眸子裏流露出欽佩的神情,將手伸過去被孝先輕輕一帶,雙杏像一根旱蔥被淩空拔起,拖到羊皮筏子上。仍然是因為裹腳、失重、不習慣的原因,雙杏站不穩,一個趔趄向前傾倒過去。孝先仍然是用空著的那隻大手,迅速一攔,將雙杏抱在了懷裏。雙杏的雙肘又是一陣左右開弓式的撲棱。孝先等她站穩了,立刻撤開了雙手。即使如此,也已引得筏子客和乘客抿嘴嬉笑。
孝先尷尬地拉雙杏在身邊坐好,雙杏順從了。她也莫名其妙,咋搞的,漢子攔住也好,抱住也好,都是為自個兒好,憑啥要用胳肘搗鼓人家,弄得漢子好不自在,在別人麵前也沒麵子,好像女人是拐帶來的。興許沒旁人,她不會這樣,至少是現在。總之被男人摟摟抱抱,她還是感到很別扭,活像紮了針戳了刺,而反抗則是她的天性和本能。
筏子劃到河心,水深浪大,一個浪頭打在筏子上。浮萍似的筏子一陣顫抖,浪花撲濺了乘客一身。筏子這一顫,雙杏身不由主地來了個前仰後合,幸虧孝先早有防備,他不僅自個兒坐得穩穩當當,在這顛簸的當兒,還輕而易舉地將雙杏穩穩攔在懷裏。奇怪,女人這次沒掙紮,沒反抗。但同樣招來了筏子客及其他乘客邊抹水珠邊窺視的瘋笑。興許是為了安全起見吧,孝先一直未鬆手,雙杏也一直偎依在他懷裏,隻是緊閉雙眼,不知是因為害羞不敢張目,還是怕水花再次襲擊眼睛;不知是偎依在懷裏安全舒服,還是以此給保鏢丈夫一個溫馨的回報,或是給他補回一個麵子,誰也說不清楚。
筏子靠岸,孝先拉雙杏上了岸,付了擺渡錢,直奔通達西口的大路。上了官路,行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務農的,經商的,趕腳的,短途的,長途的,闖西口的,形形色色,在簡單的交談後,漸漸會合成一群群一股股,形成無盡的人流,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淡化了隻身客人的孤單和無聊。
官路好走,行人都想多趕幾裏路,很少有小憩歇腳的。有的途中改道走了,有的中途到站停了,一直走到西口的人逐漸地分離出來,然後重新彙成一幫或一股。除孝先領著個女人,其他均是青一色的男人。不論哪個男人,腳力都比裹腳女人要強得多。走著走著,孝先的女人跟不上趟了。跳渠躍坎,孝先盡可挾呀抱呀,過河蹚水,孝先盡可摟著腿兒背。這堂堂大路,歸期遙遙,決不是孝先能挾著背著可代替的。同路人都在趕路,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總不好拉大夥後腿,或離群獨行。
孝先心疼女人的艱難,隻好咬咬牙,再省一點費用,路過集鎮時,買了一頭騸驢,還帶有鞮甲。孝先牽過毛驢問:“會騎麼?”
女人搖搖頭,似有顧慮。
“沒事。專挑的騸驢,老實著哩。”孝先說著,伸出雙手,將女人從腰間一掬,使她輕飄飄地騎在了驢上。
雙杏頭次騎驢,況且獨她一人,加之不會騎,雖有孝先牽著,盡管放心大膽地受用,但總感覺別扭得很。孝先卻如釋重負,樂嗬嗬地自言自語:
“這下好了,不擔心掉隊了。”說著便牽驢上路。不一會兒,就輕鬆地趕上了同行的隊伍。同路人個個投來羨慕的一瞥。不知是誰嘴裏哼起情歌:
哥哥緊拉妹妹手,
蹚了河灘跳溝溝。
哥哥心疼疼不夠,
妹妹決心跟哥走。
孝先聽了樂滋滋,心裏猶如熨鬥熨過了一樣舒坦。雙杏呢,聽了此歌,好生奇怪,怎麼人家看一眼就知道咱們的腸腸腦腦,全對了自個兒的心事,隻是還該補充點什麼。她一思忖,便不出聲地哼哼著:
哥哥背妹水裏走,
妹妹疼哥心裏頭。
待到來日伺候你,
和和美美九十九。
雙杏心裏反複詠歎,一個勁兒用感激加愛憐的目光注視著孝先偉岸壯實的背影。她深知自己屁股下的坐騎是漢子一路上從牙縫裏摳出來的。
“喂喂,我總看有點不對勁。”精瘦的猴子若有所思地道。
“有啥不對勁?說出來讓大夥兒聽聽。”山羊胡子故意刨根尋底。
“你們的兩個窩窩(眼睛)呢?烏鞘嶺以前的路上,你們沒看出?那小媳婦怯生生的,就好像是大漢哥叼來的搶來的嘛。”
“那烏鞘嶺以後呢?”黃毛小子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