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杏笑眯眯地說:
“反正我就這一身肉,橫豎都是你的。不過人老珠黃,花敗葉殘,你看咋辦就咋辦。有啥好怕的?我倒替你擔心。你日能,就日能在見過的便能做得上。可這織機不比紡車普遍,也遠比紡車雜亂,這地方恐怕還不曾見過,你咋個造法?莫要失了大男人的麵子,叫婆姨罰你。”
孝先說:
“這地方有無織機,我不曾見過。你娘家的織機倒是見過的。”
“你隻去過我娘家三回,見過我家的織機?哄弄誰呀,我咋不知道?”
孝先笑了,說:“我是偷看,你咋能知道?”
“我不信。白天隻去過兩次,你是哪一次偷看的?”
“跟小爺去訂婚,我假托上茅房,從窗口看你的時節。”
“五哥你壞,都相過親了,你又不是沒見過,還偷看個啥嘛!”
“就因為相親時節人多,你又扭扭捏捏側著個身子,羞羞答答地照了個麵,連個好臉都沒給,人才心裏癢癢地去偷看。”
“你看著啥來?你蒙人。五哥,我還是不信。”
“不信?你坐在織機前,雙手撫弄著織機,並沒織布,在呆呆地想心思,對不對?”
雙杏猛然想起那一天有那麼回事,事後她才知道,不僅訂了婚,還要了過門的日子。她這才千真萬確地信了,隨即當真起來,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儼然一副天真無邪爛漫羞怩的少女情態,嗔怪不已:
“你壞你壞,都是你的人了,還不甘心,沒過門的漢子,偷偷摸摸,羞死了!你想圖謀不軌呀?”
孝先見女人那認真的樣兒仿佛回到了當年,好生可笑,說:“你遲早是我嘴裏的羊羔肉,還犯得著圖謀不軌呀?你也偷看過我,咱倆當時就扯平了。”
雙杏頓時急得沉不住氣,問:
“我啥時節偷看你了?”
孝先甜甜地回憶,緩緩輕輕地說:
“相親之前,你躲在裏屋門邊,把門簾掀個縫兒偷看,綠色的繡花鞋都叫我看見了,還不認賬?”
雙杏臉頰立時緋紅,急急地說:
“羞死了,羞死了!人家頭次就讓你看見了。五哥,你那雙眼咋那麼賊呀!”若不是抱著孩子,雙杏恐怕要跳起來的,不停地用左手捶著丈夫的胸脯。
孝先開心地笑著,說:
“快醒醒吧。”他邊說邊搖晃了幾下女人的臂膀,說:“別再回到從前,做那小姑娘的夢了。如今是生了二十一個娃的大婆姨了。”
雙杏這才恢複了常態,不尷不尬地笑了笑,說:“我咋個認真起來?像似回到了當年。老夫老妻的,還計較當年的事做啥?真是的,好笑,好笑。你莫說,五哥,這計較起來還挺有情趣的。”頓一下,又說:
“照實說,你真能造出織機來?二十多年了,隻掃了一眼,你仍舊記得那樣清楚?等著瞧。”
孝先笑嘻嘻地說:“你就等著脬牛抬杠吧。”
雙杏回了句:“看把你美的,造出來才算哩。”說完笑盈盈地抱著孩子走了。
第三天午飯後,雙杏抱著孩子,來到工棚。孝先正低頭組裝。雙杏也不打攪,默不作聲地在一旁仔細觀察,確像那麼回子事。她心裏暗暗佩服丈夫驚人的記憶力和創造力。孝先取配件時,一轉身,發現了女人,笑著說:
“你來驗貨呀?”
“那還用說,說話算數麼。”雙杏走近用手摸著織機道。
“馬上就成格好了。”
孝先又忙碌了一陣子,說:“好了。”
雙杏把孩子遞給丈夫,說:
“待我試一下,才知道好了沒好。看把你日能得不行了。”
孝先一手搬過做活臨時釘的凳子,叫雙杏坐了,又遞過梭子,雙杏樂了,說:
“你還真配得齊全。”說罷一番前推後擋,梭來梭往,倒也順手合腳。孝先見女人滿意的模樣,故意問:
“咋樣,脬牛抬杠躲不掉了吧?”女人仰起頭笑盈盈地瞅著男人說:“抬就抬,誰還怕那個?不就犁溝子深了點嘛。”
處暑已過,秋高氣爽。織機和紡車在葡萄棚下一擺,延家大院立時熱鬧起來。改過搖著紡車,梅娘上了織機,其他女人除了生孩子下廚房的,都下手脫棉籽,不定時地也紡起線來,或坐上織機,織它幾梭子,好新鮮,好開心,竟成了稀奇快樂的事。連左鄰右舍的張梅生家、乜開懷家、虞發奮家也攜男帶女前來觀摩。延家大院繼識字熱後又呈現了一派學、比、趕、超的紡織熱。成軸的白線紡出來了,細細的白布織出來了。白布的用場最多:做被裏、褥裏、汗衫、襯褲,粘鞋底……男耕女織、豐衣足食的農家樂掛在每個懂事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