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黛玉識得寶玉的來曆,心中有數,隻麵上依舊如初,跟他時好時壞,皆因小兒女之間的摩擦誤會而已。倒是寶釵得了黛玉的禮物,第二日便忙忙的帶了回禮來給黛玉道謝。
此時正值黛玉剛打發走了寶玉,自往榻上歪著養神,卻聽見門外一聲軟軟的甜甜的聲音說道:“林妹妹在家呢嗎?”
黛玉方起身道:“是誰?快請進來。”
寶釵便盈盈的走來,後麵跟著鶯兒,捧著一個錦盒。
黛玉打眼看去,隻見麵前這位少女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身蜜合色暗繡山水人物的錦緞對襟背子,米色中衣,淺灰色百褶裙上繡著富貴牡丹,素淡中帶著豔麗,頭上綰著八寶攢心髻,斜插赤金鳳頭釵,更顯得麵似銀盆,目如青杏,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天生一股風流媚態勾魂攝魄,麵上雖然淡漠,眼中卻含情點點,真是“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黛玉心知這必是薛氏寶釵,舅母的妹妹之女,寶琴的堂姐,原是為了進京待選公主郡主的伴讀,充作讚善之職的。於是忙含笑讓座,口中稱:“寶姐姐。”
寶釵也在瞬間被黛玉的氣質所傾覆,若說美豔,黛玉似乎不及寶釵,但若說清麗脫俗,黛玉卻勝寶釵十倍。然而越是沒有的東西,越想得到,寶釵夢寐以求的便是自己應該有一身脫俗的氣質,這種想法她在很早之前就有,甚至當初在王母娘娘的首飾庫中時,她便豔羨那些珍寶珠玉身上帶著的天然的靈氣,然而金簪始終是錘煉而成,終不是天然去雕飾的美玉。
寶釵見了黛玉,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卑微,聽黛玉叫自己一聲:“寶姐姐”。心中便翻了五味瓶一樣,酸甜苦辣鹹都有了。於是她亦上前握住黛玉的手,輕聲喚了一句:“顰兒。”
顰顰二字本是寶玉和黛玉初相見時,寶玉給黛玉取得字,黛玉當時不過是出於客氣,沒有反駁罷了,不想今日竟從寶釵的嘴裏叫了出來,因此奇道:“寶姐姐怎麼這樣稱呼我?”
“嗬,你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寶兄弟每每提及你,總是說起這兩個字,我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寶釵一邊同黛玉到一邊坐下,一邊笑道。
紫鵑見寶釵來訪,便倒了茶來。寶釵笑道:“昨兒得了你的好東西,也沒什麼回贈的,這原也是我在家裏帶來的,妹妹別嫌棄才好。”說著便在鶯兒手中拿過了錦盒,遞到黛玉手中。黛玉打開看時,確是一套精致的銀質首飾,簪子,耳環,手鐲,項圈一應俱全,難得一套整整齊齊,銀子倒也罷了,做工卻極新巧,亦是不多見的。黛玉因早就知道薛家家族內的爭鬥,知道這位寶釵的母親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因寶琴很少說起寶釵,因此對她倒了解不多,然因想到她母親的精明算計,便不欲沾她什麼便宜,因笑道:“我不過給姐姐送過去一點土儀玩物而已,並不值什麼,怎麼敢領姐姐如此厚重的禮物?”
寶釵笑道:“這也沒什麼,因我想著,你現在在孝中,自然用得著這個,我卻用不到,所以送來給你。我若缺了什麼,再跟你要是一樣的。妹妹隻管不要,是存心跟我見外不是?”
黛玉聽寶釵如此說,到也沒話可回,似乎果然不要,又得罪了她似的,於是便叫紫鵑收了,再另把前兒林安他們孝敬上來的一對赤金如意簪回贈了寶釵,暗自思忖並不比這套銀器價值小,心中方平和了些。
寶釵便推辭道:“原是為了回贈而來,又怎能再帶著回去,豈不是成了跟妹妹討東西的了?”
黛玉卻笑道:“姐姐果然這樣,倒是把我看的遠了呢,如今我在孝中,帶不得這些,隻當跟姐姐換著戴戴罷了。”寶釵聽了這話,便活動了許多,又看那對金簪,卻是上好的東西,心中不由得喜歡,便收了起來交給鶯兒。
一時寶釵又說了些閑話,不過是問些家常,因見黛玉有倦色,便告辭出來,又往寶玉房裏去了。
紫鵑便過來勸黛玉歇下,又命春纖在邊上瞧著,別讓薄被滑落了,姑娘著涼。然後自己便去瞧廚房裏黛玉的銀耳蓮子羹好了沒。
紫鵑到廚房裏,瞧著蓮子羹還沒好,又想著黛玉晚上的飯菜還沒定,還有燉粥用的老山參也不多了,按照舊例上房該叫人送了來,應是太太這幾日忙著娘娘省親的事情,給忘記了也是有的。因此便索性到王夫人的上房院來找金釧要些。
紫鵑從正房院的後門進來,沿著後廊簷走至後門口,剛到窗子邊,便聽見裏麵王夫人生氣嗬斥的聲音,於是忙站住,再聽時,卻是賈璉回話。
“太太別氣壞了身子,侄兒這趟差事辦砸了,是侄兒沒能耐,太太氣壞了身子,侄兒的罪過就更大了。”
“放你娘的屁,沒有銀子,我要這個身子做什麼?你與你媳婦管著家裏的帳,上上下下你是知道的。如今出的多進的少,還要蓋省親別墅,哪裏去弄銀子?”
“太太別氣惱,不是侄兒不盡心,隻是林姑父臨死也沒見侄兒幾麵,凡事都是林妹妹但當調停,再有林家的家人上下打點,侄兒竟是處處插不上手。更別說拿到什麼好處了。”
“你們一頓接風酒便是五百兩銀子,你當我是瞎子,是聾子?不知道你在外邊幹的那些勾當?你天天逛青樓瓦肆,把鳳丫頭撂在一邊,連封書信也不來,還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呢,不過是我替你瞞著罷了。”
“是,侄兒多謝嬸娘周全之恩。”
“你不用謝我,你隻實說,這一趟南行,撈了多少銀子吧?”
“實在是沒撈到,不過,林姑父每日招待的銀子倒是豐厚,侄兒自己巴巴的存了幾兩銀子是有的。”
“有多少?”
“也就一千多兩吧。”
“拿來!”
“是。”
紫鵑聽了這些,心中大驚。在沒想到王夫人竟安著這樣的心。於是也不要人參了,便悄悄的退出來,回到黛玉房裏。
黛玉尚在睡中,紫鵑心神不定,便去了廂房。廂房裏王嬤嬤正在收拾自己帶來的衣物等,見紫鵑神色慌張的進來,便奇道:“紫鵑丫頭,你這樣驚慌失措的,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