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葵紋後繼(3 / 3)

板倉勝重甚是清楚家康的心思,他恐是想向茶屋打聽些海外諸事。想到這些,他也留在了家康身邊。

光悅依禮致完賀辭,擔心地看了板倉勝重一眼,道:“小人有事想單獨稟告將軍大人。”遂又改口問:“不知大阪是否已派來了賀使?”

茶屋一聽此言,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自從家康被封為征夷大將軍,天下尚無其他商家可進出他的房間,與他麵談。不管是茶屋四郎次郎,還是本阿彌光悅,隻要是在諸大名濟濟一堂的大廳,他們便會主動通過下人傳話,但被帶到房裏,則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他們可以和家康閑聊,甚至可以毫不拘束地打趣。

“大阪嘛……”家康語氣不太肯定,看向勝重。

“大阪或許還不知。即便知道,今日匆忙派出使者,也得明天才能到。”勝重明白家康的意思,回道。

“不,他們知道。”光悅轉向勝重。他認為勝重更好說話,因為他近來跟板倉勝重關係也甚為親密,簡直成了其幕僚。

“哦,是伏見城有人去通知了他們?”

“不。應該是大納言夫人派人去報喜,因而……”光悅頓了頓,看看勝重,又看看家康,“若未出亂子,使者想必該到了。小人是這樣想,才問一問。”

“大阪出了亂子?”家康歪了歪身子,道。

“是接到消息前還是之後出的亂子,二者差別巨矣。”

“究竟是何事?”

“那個曾許配給茶屋的女子,也就是作為千姬小姐侍女而去了大阪的榮局,大人您知得,她現已告假了。”

“阿千的侍女?茶屋的……”家康驚訝地睜大眼睛,看看茶屋四郎次郎清次。

清次低頭不語,臉色蒼白。

“此事,是片桐貞隆大人突然對茶屋先生說起,甚是突然。”

“你是說,那女子有不端行為?和阿千有幹係?”

“這……並無甚不端,隻說她想告假還鄉,問茶屋家能否提出請求……是嗎,茶屋?”

“正是。”

“你倆真是囉嗦!片桐的弟弟為何會說那些話?”

“榮局……像是有了身孕。故她希望茶屋家能為她告假。”光悅說完,拭了一把額頭的汗珠。

“你不像平時的光悅!是那女子回家省親時,清次一時魯莽了?女人怎能自己懷孕?”說罷,家康突然心頭一驚,屏住了呼吸,似想到了什麼。

先悅緩了口氣,低聲道:“大人,絕無此事,此事對於茶屋也甚突然。茶屋亦向片桐貞隆大人辯解過。然而片桐大人卻苦苦哀求茶屋將榮局肚子裏的孩子當成自家孩子,接受下來……”

“哦。”家康呻吟道,“茶屋是怎樣回話的?”

“說先考慮一二日,便打發他回去了。雖說如此,此事非茶屋能平息。茶屋先生思前想後,才來與小人商量。但小人也不敢擅作主張。當然,隻要茶屋先生攬下責任,提出告假,此事便能暫時平息。可榮局究竟能否同意這般處理?不管怎麼說,將要出生的乃是已故太閣大人的孫子。若是個女子倒罷了,要是個公子……”

“等等,光悅!澱夫人知此事否?”

“知道。據說澱夫人因此幾近瘋狂,和秀賴大吵了一場。總之,片桐最終說出了事情真相。澱夫人知內府瞞著她做出這等事,大發雷霆。”

“澱夫人也是才知曉?”

“是。”

“阿千還沒有……是啊,還是個孩子啊!”家康長歎一聲,不快地扭開頭。有一件重要的事,家康故意沒問,那就是,是秀賴強迫,還是榮局主動,根據這個,處置自然不同。但萬一是女方主動,那就夠茶屋清次受了。家康很是清楚,榮局已經深深占據了清次的心。

家康原想,待千姬懷孕之後,為榮局告假,才答應了清次。可目前這事,已將計劃擊得粉碎。家康歎道:“或許此乃阿千的罪過。唉,我們這些人也有罪啊……隻是沒想到事情變成這個樣子。”

光悅和清次都沉默不言,板倉勝重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麼來打破僵局,遂道:“勝重也未想到會發生這等事。真相到底如何?”

這正是家康想問而沒問的問題。

“片桐大人也曾說過,榮局並無過錯。人們都說,她是受強。”本阿彌光悅似從一開始便無讓茶屋清次開口的打算,“令人擔心的是,生性要強的阿蜜究竟能否聽片桐大人的安排,默不吭聲嫁給茶屋。”

“是啊……”

隻剩下光悅和勝重對話,家康和清次都成了心情沉重的聽眾。

“她說不定會默默離開,途中恐生不測。倘若茶屋明知她有孕在身,仍要娶其為妻也罷了,但試圖通過出嫁而脫了幹係,無論如何不符阿蜜的性情。茶屋擔心的便是這個。”光悅道。

“確實如此。”

“阿蜜一死,便死無對證。萬一有人因此放出謠言,說茶屋對豐臣大人抱有敵意,責備榮局,導致榮局自殺身亡,事情便更加棘手。敝人也很為難,拿不定主意。”

“光悅,你就想不出個辦法?”勝重道。

“這……要不,索性讓澱夫人和秀賴承認事實,再讓茶屋接受阿蜜及其腹中胎兒,這樣,敝人也會為他們向茶屋求情。硬說乃茶屋讓阿蜜懷了孕,實在無法讓人接受。”

“哦,如先生所言,澱夫人和內府……”勝重歪歪腦袋,有些疑惑,光悅最終說出了他的想法。

“總之,小人以為,隻要是在大阪城中發生的事,便與澱夫人脫不了幹係。”

“那又怎樣?”勝重道。

“因此,要橫下一條心,追究她的責任。人犯了錯便該誠心改正,必須有這樣的勇氣。若夫人誠心致歉,這邊也能接納阿蜜。而且,這樣多少也能保全茶屋先生的臉麵。”

“這麼說是要避開片桐,直接去與澱夫人交涉?”

“如大人所言。”

“由誰去合適?”

“當然是所司代大人您啊。”光悅道。

“休得多管閑事,光悅!”家康厲聲製止。

聽到家康責罵,光悅依然麵不改色,似早已料到,“小人不敢。但光悅這些話並非對大人言,因所司代大人問到,若不據實回答,便是沒有誠意,遂將心中所想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有逆耳之處,還望……”

家康一臉苦澀:“你知澱夫人現今忍受著怎樣的苦楚嗎?”

“光悅想象得到。”

“你能想到什麼?”

“恕小人冒昧。小人以為,澱夫人得知阿江與夫人誕下公子,定然心急如煎。”

“這種事,你也知?”

“是。或許澱夫人正夢想有一日秀賴和千姬小姐生下一位公子,以繼承將軍之位。然而事與願違,阿江與夫人生下了公子,秀賴卻在她全然不知的情況下,鑄下大錯……”

“別說了!夠了!”

“是。”

“故,才要讓犯錯者承認自己的過失?”

“是。責任理當由澱夫人承擔。小人擔心的是,若不理清這個頭緒,豐臣氏還會接連犯錯。”

“你可真是豐臣氏的大忠臣!可光悅,這樣未免過於嚴苛了吧?”

“即便有些嚴苛……”

“所司代不會管這等事。我問你,我若讓你前往大阪,就此事與澱夫人交涉,你怎麼做?”

“小人不敢。亦不可能。”

“不,設若我拜托你去,你會怎樣?直說便是。”

光悅用他銳利的眼神看了板倉勝重一眼,微微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小人會先問大阪為何未派賀者,莫非是夫人有恙,才急急前去探望。”

“然後呢?”

“據她的回答,酌情處理。看澱夫人是主動說出榮局一事,還是一味隱瞞。”

“若是一味隱瞞,又當如何?”

“那便明確告訴她,將軍大人已知此事,責問她意欲何為?光悅以為,這種責問才真正是大慈大悲。”

家康咬咬嘴唇,卻並未發怒。這是光悅所長,他不喜說謊。在別人看來,也許有些呆板,其實,他每天都在嚴格反省,時時省問自己是否缺乏誠意。家康從光悅身上,清晰地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這便是你所謂大慈大悲?”

“莫非小人言語過分了?”

“無。你有信心讓人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

“並無。光悅所能做的,隻是念念南無妙法蓮華經……”

“倘若人家並不領受你的誠意,你怎生是好?”

“我會對她說,茶屋先生不會接受榮局,關於如何處理榮局及其腹中胎兒,請給將軍大人一個答複,然後告辭。”

家康看了看勝重,道:“所司代,你有何主意?”

勝重兩手伏地,搖了搖頭,“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難題。”

“光悅,為慎重起見,我還有一事要問你。若夫人坦誠地詢問你的意見,你怎麼辦?在此地,你是為我出主意。但若對方也請你想個法子,你就必須站在他們立場,為他們出主意。”

“那是自然。”光悅好像對這個問題已進行了深思熟慮,沒有絲毫含糊,“若是那樣,小人會首先建議在生產之前,讓榮局在城中靜養。看生下的孩子是小姐還是公子。由此,處置方法自然也不同。若是公子,即便送與別家去做養子,也當是個地位相當的大名。若是小姐,再低頭請求茶屋先生接納母女二人。不管怎麼說,在此之前,澱夫人母子千萬不可因為此事發生爭執。”

“那麼,我也得暫時讓榮局留在大阪了?”

“恕小人鬥膽,將軍大人剛才說過,這事您也有責任。”

“好,光悅,現在我正式把此事托付給你。可有一條你得記著,即便對方不能接受你的誠意,也不能與他們發生爭執,一定要平心靜氣講明道理。家康也會找茶屋商議。事情既已發生,最重要的便是讓她平安產下孩子。其餘諸事以後再說。你能接受這個任務嗎,光悅?”

對此令,光悅似已在預料之中。他端正姿勢,畢恭畢敬對家康施了一禮,“小人願盡微薄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