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獨眼伊達(1 / 3)

江戶城淺草門外隅田川邊的鬆平忠輝府邸規模宏偉。此府邸原為大久保長安擇地而建,如今比剛建成時的規模已增了三倍還多。

若是在淺草門內,可分得的宅地甚為狹小,再加上此處緊靠隅田川,乃關八州年賦輸運船隻聚集之處,眾大名豔羨不已,對長安的眼光亦佩服有加。

三日前,忠輝家老大久保長安來到府中。長安最近忙得不可開交。他先從石見的礦山到奈良,再至信州忠輝領內指導築堤,之後便從自己於八王子的府邸到了江戶。到了江戶,他才知,家康已離開伏見回來了。於是,他決定在準備好忠輝和伊達政宗長女的婚事之後,再前往佐渡。

長安來到府邸後兩日,便跟來一支隊伍,這是他要帶到佐渡去的女人。

她們穿著京風衣物,華麗異常,讓江戶眾人驚訝不已。先前,人們還以為是忠輝新娘的侍女,後來才發現,她們來的方向與奧州相反,遂又有人說她們乃是從京城招來的歌舞伎。

長安在為忠輝建造府邸的同時,並不曾忘記建築自己的住處,六十多人的隊伍便住在他自己宅中。領頭的不消說,正是阿幸,但長安並未對人說出阿幸的身份。他告訴忠輝,她們是要去礦山勞作的可憐女子。長安要在未來兩日備好聘禮,第三口送到伊達府。因此,他這日一大早便到了堆滿綾羅綢緞的房中,指揮眾人包裝聘禮。

正在此時,從信州趕來的家老化井遠江守吉成到米,貼在長安耳邊說了幾句。

“伊達大人來訪?”長安失聲驚道。

“正是,因是微服前來,故要保密。”

“伊達大人行事怎如此草率?”

“聽說是要來看看索德羅神父建的施藥院,順便來此。”

“那也太草率。我得出去迎迎。”長安一臉為難,慌慌張張出了大門。

“陸奧守大人,您可是稀客啊!”走出大門,長安立時換了副笑臉,向正四處張望的伊達政宗低頭致意。有三個隨從遠遠跟在政宗後麵,政宗噓一聲止住了他,往後退了幾步,其意是要長安不必聲張。

長安心領神會,低聲道:“不管怎生說,請大人進屋內一敘。”

“多有打擾。”

“在下吃驚不小,但大人既貴足踏賤地,若過門不入,在下過失不小。”

“嘿。休要向人提起我的身份。”

“是,在下明白。”長安進了大門。政宗向隨行的三個家臣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在外等候,便隨長安進了府中。“聽遠江守說,大人是來看索德羅在淺草的施藥院?”

“正是。石見守,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是啊。”

在廳上對麵而坐時,伊達政宗給人居高臨下之感。不僅如此,額下那隻閃閃發光的獨眼,甚有刺人心扉的力量。

“小女五郎八姬是個虔誠的洋教徒。”

“早聽宗薰說起過此事。”

“將軍大人一向崇奉信奉自由,我倒並不擔心,隻是我怕她會向家臣傳教。”

“您因此來看看索德羅?”

“是啊。不管怎麼說,女婿是將軍大人之子,若是無知之輩,自不會準其出入府中。”

“依大人看,索德羅是何樣人?”

“這……”政宗稍頓了頓,低笑道,“你也知,我隻有一隻眼睛。”

“大人真會說笑。您這一隻眼睛的光芒,可以照亮大半海道。”

“不,我並非戲言。他若是天子子民,尚可量才而用,卻是個金發碧眼的洋人……”

“是啊。”

“因此,我想讓你見見索德羅,試探試探他的才具。”

這時司茶人端上茶來,二人的談話中斷了片刻。事情已然明了,政宗此次是來商議關於索德羅一事,想讓長安打探他的為人,看他是否適宜接近五郎八姬。

然而,司茶人退下後,政宗說起了一件怪事:“他們是不是有這種習俗?索德羅說要獻給我一個金發美女。”

“金發美女?”長安臉上不由浮出一絲微笑。他想,索德羅做出這等事,並不奇怪。

“正是。若是出於尋常商家之口,也不足為怪,索德羅乃是堂堂神父,卻說出如此不堪之言,便不知他乃是何用意。難道政宗是那等好色之徒?”

“哈哈!”長安毫不顧忌大聲笑道,“大人,您想差了。”

“我大惑不解,借要與家臣們商議,轉移了話題。”

“哈哈!”長安笑道,“陸奧守大人的外號可是龍啊。”

“休要說得那般好聽,不過是隻獨眼龍。”

“不,南蠻人認為,龍乃東洋靈獸,甚是敬畏呢。”

“哦?”

“即是說,龍可通過其神力洞察人心。”

“哦。”

“於是,索德羅首次與您見麵,便脫下聖衣,讓您看到本來的他。難道不可這般理解嗎?”

聽長安這麼一說,政宗的獨眼開始不停眨動。他恐是又想起了什麼,突然道:“上方要舉辦的豐國祭,聽說聽取了你不少建議。”

“大人,您可不能故意轉換話題啊。”

“不,並非轉換話題。索德羅聽說如此盛大的祭禮,感慨說天下太平了。”

“在下明白。索德羅建淺草施藥院時,婉拒了將軍大人捐贈。”

“哦?”

“他說,絕不能麻煩將軍大人,要通過自己的力量經營,為那些將軍大人無暇顧及的窮人治病,為大人的仁政出一把力,此乃神父應做之事。”

“此事政宗也有耳聞。”

“從他對將軍大人所言來看,也算聖人之言。但這個索德羅,卻要向陸奧守大人進獻一位金發美女。哈哈,他好像也是一隻靈獸啊……”

政宗眼裏閃過一絲光芒,然後低聲笑道:“這麼說,他是想利用我?”

“是。他想得到大人大力相助。照此下去,他們必被三浦按針所敗。不,應說是被紅毛人擊敗。嘿,這隻靈獸拚命想找個人,以說服將軍大人。”

長安的分析不無道理,政宗反應也甚敏捷。長安話猶未完,政宗便大笑不止:“大久保,你好像也是一隻了不起的靈獸啊。”

“在下不敢。”

“索德羅的敵人原來是三浦按針?”

“是。按針背後乃是英吉利和尼德蘭,南蠻人和紅毛人的爭鬥很快就要江戶開始了。”

“那麼,你若是將軍大人,會如何處理?”

“陸奧守大人,您折煞在下了,長安怎能與將軍大人相比?”

“索德羅都脫掉了聖衣,你要是仍然穿著盔甲,可就輸了他。”

“哈哈!大人說的是。那在下就說說淺見。”

“這才是。你是個有見識之人。”

“陸奧守大人,在南蠻人和紅毛人眼裏,日本國乃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哦?”

“聽說,在鐮倉末期,有個叫馬可·波羅的南蠻人到了大元周,回國之後,盛讚日本。”

“馬可·波羅?”

“是。在其手記中,記載著一個東方的黃金之國,叫家潘烏,指的便是我日本國。”

“家潘烏……家潘烏……怎生有些像蛤蟆叫聲?”

“像什麼叫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黃金之國’這說法。他們堅信,日本國某一個地方有全由黃金堆成的島嶼。”

“這些你聽誰說來?”

“一些洋教徒。”

“你是說佐渡便是那小島。”

“不,哪有那樣的島?”長安似不吐不快,道,“在下想,馬可·波羅恐是受某人之托說了謊。”

“你愈像隻靈獸了。”

“要想向未開化之地派遣傳教士,在當地傳播教義,首先必須向其地輸入人口。”

“不錯。”

“於是,便謊稱有個黃金島。那些貪婪之人便想把黃金島弄到手,於是接踵摩肩來到此處。”

“有理。”

“神父們取得了立足之地,國君也可以利用此機擴張領土。這謊言在世一日,日本國便永無寧日。於是,在下便想到了將計就計。”

政宗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此笑原本很是無禮,但大久保長安並不在意。伊達政宗毫不顧忌笑畢,道:“我就知你會這般說。大久保長安天性叛逆,必會將計就計。”

長安反而放下心來,“陸奧守大人,這可是您自己的事……南蠻人和紅毛人都奔著黃金島而來,若我們實話實說,根本沒這樣的島,就太對不起馬可·波羅了。”

“正是。”

“他好不容易才放下誘餌,引來了這麼一大群魚,漁夫把這些魚釣上來亦無不妥。”

“哦。那麼你這漁夫準備了何樣的魚竿?”

“陸奧守大人,您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政宗笑得身體顫動,“是啊,你這隻靈獸頗為敏感呢。好好,我不說了,隻聽你說。”

“大人言重了。長安隻想把佐渡變成那黃金島。”

“哦?”

“此後,在下將會往那裏派兩類人,並在南蠻人中廣為宣揚。”

“兩類人?”

“一類是無論如何也不可少了的天女,另一類則是罪犯。”長安似想到了什麼,皺眉道,“大人萬萬勿因在下這法子,以為長安乃是個十惡不赦之徒,犯人也有不同……”

政宗搖首打斷了他:“你無須辯解。要是被送到那個島上,無論何樣的惡人都會辛勤勞作。”

“大人要是這般想,恐就大錯特錯了。惡人絕不會因此放棄行惡,作惡乃是他們的本性。故,他們必會發動各種騷亂,設法離開佐渡。因為騷亂,此島必名揚四海。”

“這可非尋常之人所能想到。那麼,之後呢?”

“哈哈,大人還是太性急了。黃金島上的黃金取之不竭,用取之不竭的黃金與海外交易……與其這樣說,還不如說是利用黃金的威力,威懾世上的船員商家,將他們組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