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阪絕途(1 / 3)

德川家康辭去將軍之職是為慶長十年四月十六。家康出生於天文十一年臘月二十六,算起來年已六十有二餘一百日。據傳秀吉出生於正月初一,若果真如此,慶長三年八月十八故去的他,在這世上曆六十二年兩百三十多日。兩廂一算,隻差一百二十餘日。要趕在秀吉故去前的年紀讓出將軍職位,家康心裏到底怎樣想的?

之後,家康作為大禦所,並未顯示出絲毫衰老跡象。但壽辰天定,誰人也無法預計,對於家康,此後可謂“餘生”。他要利用餘生,開始新政下的新生活。但這樣一個家康,身邊吹起的風會在世間卷起怎樣的旋渦呢?

人間總有勝有敗,亦有幸與不幸的輪回。大河奔騰不息,細流也可能泛濫成災。首先掀起風浪的正是大阪,卻又不僅僅是大阪。號稱十六萬大軍的德川秀忠的隊伍進入尾張之後,便有百姓逃竄。對於尚未習慣太平盛世的他們來說,十六萬大軍必是要發起戰事。

個中原因,既有失實的流言蜚語,也有足以引發事端的猜忌禍心。

源頭自不必說,乃是那些流離失所的浪人。他們都欲再次通過戰事找到用武之地。一旦希望破碎,他們便散布一些無中生有的謠言:“肯定是一心攻打大阪城。若非如此,怎會聚集偌多軍隊?”他們散布傳言,說幕府已在從彥根到三井寺一帶布下陣營,五月初便會殺進大阪城。

其次是西洋舊教徒。他們亦將大軍和戰事聯係在一起,大造莫名聲勢:“三浦按針的陰謀已浮出水麵。要是我們不振作起來,天主教就會被趕出日本。”他們認為,生於英吉利的威廉·亞當斯深得家康信任,必會打擊舊教諸國在日本的權益。

大阪城內外的女人也甚擔心。此時,江戶缺少女人,於是立時便有一個空穴來風的謠言,說軍隊正在瘋狂擄掠女人。

澱夫人也聽說了這些謠言,遂於四月十七叫來大野治長。此時豐臣秀賴已晉為右大臣,德川秀忠也已冊封為征夷大將軍。隻是關於將軍冊封一事,澱夫人還不十分清楚。

“修理,那些就要發生戰事的傳聞,是真是假?”

因為在場的隻有母親大藏局,治長遂毫無顧忌地大聲笑道:“都是胡說八道!怎麼可能!”

“你為何這般肯定?明石掃部來時,可是一臉憂色呢。”

“哈哈!掃部之所以憂慮,乃是因為看到將軍大人寵信三浦按針,擔心自己吃虧。”

“不是說民間很多人都已逃難嗎?”

“片桐大人等人已去安撫,過不了多久,便會安靜下來。”

“那就好,不管怎麼說,以目下豐臣氏的實力……”

“夫人,請您最好莫再說這種話。不管德川家康多麼心腸冷酷,他也不會剛剛把少君舉為右大臣,便立刻攻進大阪城。這就如同擰斷嬰兒的胳膊,他要是做出這種殘忍之事,隻會遭天下人恥笑。”

“擰斷嬰兒的胳膊?”

“是。今日的大阪,即便動員所有將士,也不到十六萬大軍的十之一成。”

“修理,你太無情!”

“無情?”

“哼!德川和豐臣家臣乃是同等身份,你卻說他攻打大阪,如同擰斷嬰兒胳膊。”

“哈哈,在下不敢。我本想說,您完全用不著擔心。”

“好了,我知道,豐臣氏原來已成了嬰兒的胳膊。”

正在這時,渡邊內藏助之母正榮尼前來稟報說,片桐且元求見。和治長的談話不如此沉悶,澱夫人或許會不見且元,但因為二人話不投機,她遂馬上如同得救般道:“要見見他,讓他來。”平時,澱夫人並不喜治長和且元同處,多是因為治長常在且元麵前失去分寸。

“市正,民間平靜些了?”

“是。”且元頗為鄭重地向澱夫人施了一禮,方道,“我耐心向他們解釋,根本不可能打仗。少君蒙將軍大人厚愛,晉升為右大臣。不管德川隊伍有多少人,均非為戰事而來。將軍不會擰斷嬰兒的胳膊。”

澱夫人皺起眉頭,把臉扭到一邊,唇角劇烈顫抖。

“哈哈!”治長忙笑著解圍,“您看看,市正不也和我一樣?將軍這次上洛,對豐臣氏絕無敵意。”

“那。是為何進京?”

“當然是為了向世人展示將軍的榮耀和威風,這都是向賴朝公學的。”

“哎呀呀,秀賴可真有一群好家臣啊。”澱夫人狂笑道,“德川的榮耀和威風!修理和市正似都大為快心啊。要是天下公見了,定會誇獎你們是大忠臣啊!”

“這話從何說起?”且元笑著擺擺手,“天下公生前便巧妙地將豐臣德川合二為一了。如今還認為德川乃是外人,才可笑呢。”

“哦?你倒說給我聽聽。”

“哈哈!新將軍秀忠乃是天下公之妹朝日夫人養子,正因如此,雖在德川家排行第三,卻為嗣子。故,秀忠用了天下公名諱中的‘秀’字,卻未繼承其父的名字。”

“那又如何?”

“夫人與將軍夫人乃是同胞姊妹,雙方的兒女現又結為夫妻,住於大阪城中。天下公生前常道,若秀賴和千姬生下孩子,便是他的孫子、家康的曾孫,德川豐臣便完全成為一家人了。”

“夫人,”治長亦道,“夫人您就安安心心修身養性。去歲豐國祭時,兩家就已敵意全消,其樂融融……”

“修理!”治長話猶未完,澱夫人厲聲嗬斥道,“放肆!你方才都說了些什麼!就是天下公,也未對我如此粗魯無禮過。”

“在下不敢。在下隻是想撫慰夫人,才這般說。”

澱夫人轉向且元:“市正,你此來有何事?”

“實際上……”且元掃視了一眼四周,似有擔心,但很快鎮靜下來,“實際上,京城的高台院夫人派來了使者。”

在心情不佳時,澱夫人絕不樂意聽到“高台院”三字。不出所料,澱夫人把頭扭向一邊,“她遣使何為?”

“關於五月上旬,新將軍在伏見城接受諸大名賀拜一事。”

“這與我有何幹係?”

“和夫人當然無關,高台院夫人乃是要請少君進京。”片桐且元緊緊盯著澱夫人。除了高台院,板倉勝重也跟他聯絡過,商議過詳細事宜。他也已見過秀賴,說過這事。即便澱夫人心緒不佳,此事亦不能不說清楚。

“這麼說,她是想讓秀賴進京,向新將軍致賀?”

“不,是翁婿二人共同接受大名致賀,在下以為是這個意思。”

“是秀忠當上了將軍,秀賴有何可賀?”

“少君也晉為右大臣了啊。讓右大臣去接受諸大名致賀,合情合理。”

“市正,你對將軍一職被秀忠奪去之事,便無絲毫不服?右大臣算什麼東西!我都想把這個職位退回去!”

“此言差矣,信長公便終於右大臣一職,這亦是家康公冊封將軍之後兼任的職位,分量絕對不輕。少君十三歲便成右大臣,不久之後又會和太閣生前一樣升為關白。在下以為,實可喜可賀。”且元邊說邊往前進了一步,“此事少君也已知,有樂齋亦快意道:如此一來,豐臣氏可確保無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