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阪絕途(2 / 3)

“秀賴已對此事作了答複?”

“是。加藤清正早就預料到會有此事,遂在家康公進京之後,於三月十九去了伏見,以為警備,但求萬無一失。少君也已欣然答應,說是想去看看江戶的爺爺。”

“市正,你是先和清正商量,然後告知有樂齋,又將秀賴說服,最後才跟我說此事?”

“是。進京一事,必須作好充分準備,不得有絲毫疏漏。”

“修理,你也從市正那裏聽說了比事?”

“是。我知高台院夫人請少君進京一事。”

“那你為何從未跟我說起過?”此前還算平心靜氣的澱大人,聲音突然變得頗為高亢,“不行!不管誰怎麼說,我絕不會讓秀賴進京!”

澱夫人這種尖利的聲音近來並不罕見,人們在背後稱其為“寡婦之聲”,帶著輕蔑,也不無憐憫和同情。作為女人,澱夫人的確值得同情,她總是欲壑難填。

高台院和秀吉乃是結發夫妻,從年輕時起就甚和睦。澱夫人卻不同,一開始她便是被征服之身,後來好不容易擺脫了桎梏,卻發現:她正值盛年,秀吉卻日益衰老。這對於秀吉既為一大心病,澱夫人更是感到難以忍受。在不滿中,秀賴出生了。

一開始,她溺愛秀賴,試圖忘卻不滿,秀賴卻辜負了她的期待,變成一個任性的男兒。妹妹阿江與成功地馴服了秀忠,生下眾多孩子,不久前又生下將會成為三代將軍的竹千代。澱夫人卻隻有一個秀賴,且母子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現在他甚至連問都不問母親的意思,便獨自裁決大事。

片桐且元和大野治長頗為明白澱夫人心中的寂寞。澱夫人大吼之後,且元暗暗看了一眼治長,不再說話。治長心中很是明白這眼神的含義,那就是:“之後的事就拜托給你了,修理。”澱夫人的高聲狂叫,隻是束手無策的無理之鳴。

“夫人。”隻有大野治長能讓她平靜。她會把頭埋在他懷裏哭泣,那時的澱夫人,完全變成了一個可憐、柔順、無依無靠的女人。治長柔聲道:“您要是難受,不用馬上作出決定。”

“你……你是何意?”

“市正說,少君進京為五月上旬,還有很長時日呢。”

“不行!”

“但若少君有進京之意,您也無法阻攔。況且提出此事的高台院……論到名分,高台院亦是少君母親。”治長毫不客氣,故意加重最後一句。

治長非常清楚,讓澱夫人平靜下來的法子有兩種:要麼溫柔地哄,要麼嚴厲地斥。治長看出,澱夫人今日火氣非同一般,遂采用後者。

實際上,澱夫人在大阪城內,插手各項政務,對家臣指指點點,可說甚是不合情理。高台院乃是朝廷禦封的從一品夫人、太閣正室,澱夫人不過是眾側室中的一個。因而,應是正室高台院住在城中,澱夫人到某個地方落發為尼,隱居過活。而且,若片桐且元或小出秀政等人更加明智些,一開始便不當讓澱夫人過問政事。

治長對且元並不滿意。隻是他自己的處境原本就有些尷尬,他本非澱夫人家臣,隻是女人的玩物。

大名命令侍女侍寢,侍女怕很難拒絕,治長也有同樣無法拒絕的錯覺。於是,剪不斷理還亂,名義上他是豐臣氏家臣,軀體卻要聽從澱夫人使喚。

但此次絕不能拘泥於此,猶豫不決。家康進京之後,秀忠率領十六萬大軍到來,接受了將軍封號。斯時,秀賴若拒絕伏見之行,說不定會燃起戰端。關原合戰時,家康甚至特意從大津把治長送回澱夫人身邊,都是為了讓她放心。但事情變成今日這樣,家康當年的好意……

“夫人,事有大小。如今乃是少君的母親——從一品北政所夫人督促少君進京。況且少君絕非去行為臣之禮,而是與新將軍一起接受諸大名拜賀。要說拒絕,也輪不到夫人,需得經過諸重臣商議,請少君親自作出裁斷,再正式往高台院處派出使者。您明白嗎,夫人?”治長道。

聽到這樣嚴厲的訓辭,澱夫人渾身劇烈顫抖。她眼睛通紅,似乎要冒出火來。

“此乃關係到豐臣氏盛衰的大事,毫無拒絕之理,否則便是背離了孝道。”治長續道。

片桐且元一臉沮喪,閉著眼睛僵直地坐在那裏,大藏局與諸侍女則渾身僵硬,匍匐於地。

“夫人想想,秀忠公因何要親率十六萬之眾進京?這不僅僅是依賴朝公舊例,亦是想威懾天下大名。不過,這或許是江戶的疏忽,他們定然未想到豐臣氏會站在前麵,橫加阻撓。豐臣氏在率領十六萬大軍進京的新將軍麵前,伸開雙手擋住去路,大聲呼號:不去伏見,豐臣氏不受將軍使喚,若有事,將軍來大阪便是……若真如此,那些一度被將軍的威風震懾住的人,必會因此蠢蠢欲動。大名會否動搖另當別論,家康公父子必顏麵掃地。連千姬都當成人質送到了大阪,豐臣氏卻在天下人麵前侮辱德川!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世人都在看著。德川於江戶出發時,本相信豐臣氏是自己人,事實卻完全出乎預料,江戶難道真不敢一舉打下大阪城?夫人,到了那時,該如何是好?豐臣氏毫無應戰準備,其時兵臨城下,我等又該如何?”

澱夫人哇的一聲哭倒在地。

當斷不斷,必生其亂,大野治長在與澱夫人進行短兵相接的較量。他決心狠心說下去:“您盡管哭。但豐臣氏絕不能因為夫人的眼淚自取敗亡。您哭完了,哭夠了,還得同意高台院的吩咐。高台院亦是為了豐臣氏,才提出此要求。”

澱夫人突然停了下來。

終究還是有了幾分理智?治長想到此,忽感甚是心疼。他深知,澱夫人倔強如鐵,此時實在可憐。

“修理,我明白了。”澱夫人突然直起身子,滿臉淚痕。

治長鬆了口氣,且元一顆心也落地。澱夫人的眼神令人不忍直視,且元看治長一眼,垂頭不語。治長心生厭惡,且元似乎還欲讓他一人說話,遂道:“市正,你也說說,看來夫人已明白了。”

“市正,”澱夫人道,“把秀賴帶到這裏來。”

“少君?”

“當著他麵說明白。”

“很好。”治長欣然接過話頭,“把一切都定下來。對,最好讓有樂齋也來。”

且元看了一眼澱夫人,又瞧瞧治長,治長定是不想錯失良機。

“明白。”且元突然下了決斷,起身。治長和且元完全沒注意到,澱夫人蒼白的臉色背後,隱藏著暴風雨。

未久,且元領著秀賴進來,回澱夫人道:“已讓人去請有樂齋了。”

秀賴看見澱夫人的樣子,似甚是吃驚,他大步走到她身邊,道:“母親大人,您怎的哭了?”話音未落,澱夫人從旁使勁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