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家康還是數正的考慮,總之,一旦開戰的結果不如人意,家康自然就會對信雄斬殺三家老之事“一無所知”。“你怎會做出如此糊塗之事!”這樣,就可以迅速撤兵了。雖然或許會被人理解為狡猾、詭詐,但如沒有這樣的準備,家康在秀吉麵前則缺少回旋的餘地。這種殘酷的事實,信雄到底想過沒有?
總之,信雄滿懷喜悅地把重忠送走,立刻向三家老派出了使者。“由於此次和德川家康的使者酒井河內守的密談成功,有一些重要事宜,需要當麵通知諸位,因此,請諸位三月初三到長島城議事。”之後,他急匆匆地趕回了長島城。
三家老之一、尾州的星崎城主岡田長門守重孝接到使者的口令,不禁犯起難來。如是和德川密談,意義自然非常重大。信雄已決意要和秀吉一戰,秀吉也難以容下信雄,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然而在雙方之間,對阻止戰爭起關鍵作用的,就是岡田重孝、津川義冬和淺井田宮丸三家老。他們始終堅信,隻要他們三人不同意,信雄就不能開戰,家康也決不會輕易站到信雄一邊。
因此,此次會麵,一定是商量家康提出的開戰條件。要麼是家康認為三家老都同意開戰,讓他們向他送交人質;要麼是他也認為三家老是秀吉的內應,聽到一些奇怪的言論,要求明辨真偽。他們除了毫不猶豫地趕赴長島之外,別無選擇。若是不去,則會加深信雄對他們的懷疑,橫生枝節。
三月初三,重孝按時趕到了長島城。義冬和田宮丸也到了。大書院裏,人們正在忙著供奉桃花節的菊花酒。
重孝總算舒了口氣。自從在三井寺尷尬一別,這還是三家老第一次湊到一起和信雄會晤。先到的義冬和田官丸正和信雄談笑風生。岡田重孝鄭重其事地向信雄表達了節日的祝賀,然後和滿座的重臣們打過招呼。除了淺井、津川二位老臣之外,還有瀧川三郎兵衛雄利、土方勘兵衛雄久、飯田半兵衛正家、森久三郎晴光等人,個個紅光滿麵。
在這樣的場合下,家康派來密使之事自然不好說出口來。因此,重孝接過酒杯後,一邊讓侍衛倒酒,一邊輕笑道:“在三井寺的時候,可真是遺憾啊。”
“當時築前的身邊戒備森嚴,不但沒有絲毫下手的機會,反而險些成了俘虜……”
聽到這裏,信雄淡淡地擺了擺手。“我早就料到這些了,便故意裝作快速撤退。這樣一來,築前猴子定會以為我們早有準備,心中生疑,你們也便有機可乘了。”
“真是遺憾啊。雖說築前是咱們的敵人,他卻是個出色的大將,智勇雙全,謀略過人。”
“因此,我們必須反複謀劃,方能行動。長門守,在你來這裏之前,大家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家康那邊也派來了酒井重忠。”
“在這種場合下,談論這種事情,恐怕……”
“無妨,我已與大家講了。家康的使者說,這是一次決定天下大勢的重要戰事。因此,火速把你們三家老招來,商議一下,拿出決議,立刻通知家康。這樣,家康才會率領全軍參加決戰。”
“我們也要參與決議……”
“當然,首先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然後全力以赴抗擊秀吉。”
岡田重孝悄悄地和津川義冬、淺井田宮丸交換了一下眼色。家康果如他們想象的那樣,如果信雄這邊下不了決心,不能與他統一步伐,是絕不會起兵支援的。雖然三家老在偷偷地相互點頭示意,信雄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目光咄咄逼人。
“我提議,品完菊花酒之後,召諸將議事。”重孝道。
“長門守!”
“在。”
“我已經下了決心。難道你們對開戰還有異議?”
“是……可是,在這種場合……”決不能輕易讓信雄開戰,這是三家老的共識。尤其是三井寺會晤以來,重孝越發看到了秀吉實力的強大。
“好,好。”信雄淡淡地點了點頭,“今天就這樣,大家隻管盡興。從明日開始議論軍情。這次我已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取勝。因此,大家要集思廣益,研究一下築前的弱點究竟在哪裏,是否有隙可乘。先把這些細節研透,再作決定。一旦開戰,估計就不能再設酒宴了。今天請大家不拘虛禮,開懷暢飲。”
提議竟被信雄如此輕描淡寫地岔了過去,重孝突然感到一陣不安。這裏麵該不是有什麼陰謀?但對於信雄提出的“不拘虛禮,開懷暢飲”的提議,他當然無法反對,義冬和田官丸也一樣。
信雄得到家康的援助,決意要跟秀吉一戰,這似已成了一個鐵定的事實,如他們非要反對開戰,無疑會破壞信雄的心緒。三家老終於沒能開口。
重孝沒有喝醉,津川義冬也沒有喝多,隻有淺井田宮丸酩酊大醉,不時地說醉話:“如果這樣下去,我看無異於自投羅網。”
可是,周圍的人似都喝醉了,信雄似也未聽到,總之,三日這一天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三家老以為翌日定會召開重大軍情會議,於是商量好了發言的順序,可令他們大感意外的是,這一日毫無動靜。
正午時分,未露麵的信雄派人來知會:“會議改在五日召開,請大家再考慮一日。”
“怎麼,這次主公似乎變得慎重了。”再次碰麵的時候,津川義冬有些不解。然岡田重孝完全不這麼認為:“照這樣看來,即使提出一丁點反對意見,主公也斷聽不進去。”
“不,不會。雖然大家在口頭上都不敢反對,可是誰都懼怕秀吉如日中天的強大勢力。隻要我們三人曉之以理,主公的反應且不說,旁人定會紛紛進諫。”
“如能這樣,當然再好不過。可以我看來,恐怕……”除了這個,重孝這一天再也沒有說話。
讓大家這樣考慮一天,看來信雄的決心已難以撼動了。
五日,從清晨起,天就下起雨來,氣溫卻非常高。院子裏的櫻花已經開了大半,盡情地吮吸著淅瀝的細雨,吐露著春天的氣息。
“請到大廳裏。”
巳時左右,信雄身邊的寵臣瀧川三郎兵衛前來通知二於是,三家老湊到一起,早早地趕到大廳等待。
“今日,我們要把意見一句不漏地說出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津川大人、淺井大人,你們二位也要作好準備。”重孝道。那二人堅定地點了點頭。
首先發言的自是岡田重孝,接下來表示讚成的是津川義冬。接著,主公信雄定會明白無誤地陳述他的主張。之後,淺井田宮丸再發表意見。
信雄於巳時準時到來,表情與前三日沒有什麼不同。“會議現在開始。”
不知為何,信雄今天的心情出奇地好。“家康已經許諾,願意率領全部兵力為我助戰。那麼,我們就要和秀吉決一死戰,我想大家都不會反對吧?”
聽了信雄這話,岡田重孝猶豫了一下,道:“啟稟主公。”
“哦,是長門守啊。你是星崎城主,這次就和家康的旗本大將一起,作進攻美濃的先鋒吧。”
“恕在下冒昧,對於此事,我有話要說。”
“何事?難道你不想和家康的旗本大將共同作戰?”
“實是抱歉……重孝反對這次對築前開戰。”
“什麼?好,那你說說理由。這麼重要的戰事,我怎麼能不聽聽大家的意見?”信雄並不那麼吃驚,單是淡淡地詢問起來,這令三人深感意外。
“主公剛才說,家康會率領全軍助我方作戰,我認為這完全不可信。”
“哦,那說說你的理由。”
“最近,德川氏重臣石川伯耆守數正暗降築前的傳言漫天……”
“說的是,石川伯耆……”
“可是,我認為這完全不可信。這必定是築前一手炮製的謠言。德川憑什麼會率領全軍助我們作戰?在開戰之前,這些事情必須弄清楚。”
“你的意思是說,家康幫助我們,不全是出於對先父的情義?”
“恐是家康看到戰火不久就要燒到自己身上,所以明哲保身。恐他隻是想利用主公去和秀吉交手,坐享漁翁之利,我想他絕不會是真心參戰……”
“你的意思是說,家康參戰並非本意?”
“主公英明……”重孝深施一禮,正要繼續陳述,不料一旁的津川義冬插了一句:“主公,義冬也完全讚成岡田。”
“哦,你也反對?”
“對於決堤湧來的濁流,即使有再大的力量,恐也難以阻止。因此,目前我們除了忍耐,別無選擇,隻能寄希望於主公與築前的年齡差距。主公現在精力旺盛,年輕有為,春秋不到三十,而築前已接近五旬。等到築前的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天,主公就成功了。所以,為今之計是隱忍……”
義冬說得嚴肅認真,淺井田官丸也連忙探出身子道:“主公要想壓製築前,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我們三人送到大阪去做人質。隻要我們在大阪,料築前也不敢胡來。”
“哦。”信雄冷冷道,“果然跟我料的不差。來人!”話音剛落,席上眾將一齊拔出刀來。
“啊,你,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岡田重孝剛要起身,鄰席的飯田半兵衛正家已經劈向津川義冬,砍在了他肩上。義冬慘叫一聲,踉踉蹌蹌向走廊逃去。
“休得無禮,這是在主公麵前。”
“請見諒,主命難違。”
“主命?”義冬慌忙往上座一看,信雄早已不見蹤影。不僅如此,左右兩邊的出口也已被刀槍擋住。“這究竟是為何?”
“你給我好好聽著!”話音未落,土方勘兵衛雄久的三尺長刀已砍向了重孝,“可恨的叛賊,把你千刀萬剮也不解恨!”
“你說我背叛,到底有何憑據?”
“休要再問!這是主公的命令,是天意!”瀧川三郎兵衛雄利拔出腰刀,衝著躲在柱子後麵的義冬又是一刀。
“三郎,你這個卑鄙小人……”
“殺,快殺!”
義冬疼痛難忍,斷斷續續道:“我們遭人算計了……淺井,岡田,我先走一步了……”話未說完,他撲通一聲跌倒在血泊裏。
重孝頓覺全身血液倒流。“好,既然這樣,我跟你們拚了。有種的過來!”
“這是主公的意思,叛賊。”
“主公才是真正的叛者。如覺得我們做家臣的形跡可疑,為何不在詁問之後,讓我們切腹?他眼睜睜掉進築前設下的圈套裏,還做出誘殺忠臣的勾當……”
“殺了他!別聽他胡言亂語,快殺!”
“唉!既然要殺,那就過來試試!”土方勘兵衛一躍而起,一刀朝重孝的左肩斜砍下去,重孝將長刀擋到一邊,“啪”的一聲,火星四濺,嚇得眾人倒退了幾步。
不知何時,淺井田宮丸奪下了對方的槍,挽起胳膊,與森久三郎對峙起來。
“不就是區區兩人嗎,時間拖長了不免挨罵。大家一起上!”瀧川三郎兵衛手裏提著刀,隻知下令,卻不敢動手。
外麵依然是暖意融融的春雨,身負重傷的義冬拚命地在榻榻米上爬著,身後留下一條血的溪流。重孝的腳踩到了血流,一下子摔倒在地。就在這時——
“啊!”他身後響起了一聲悲鳴。淺井田宮丸已經被森久三郎斬殺。
同時,一塊烙鐵似的火熱物體刺入了重孝的右肩,頓時,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傳遍了全身。土方勘兵衛的豪刀砍在重孝的胸上,骨肉皆斷。
“可……可……可惜……”一口鮮血從嘴裏噴了出來,重孝的屍體跌倒在義冬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