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犬山策謀(1 / 3)

池田勝人登上犬山城的嘹望台,遠眺綿延至南側的城牆及北麵木曾川的勝景,身旁是兒子元助和女婿森武藏守長可。風神俊朗的森長可也正眯縫著眼欣賞美景。侍衛們站在稍遠的地方待命,三人的說話聲斷不會傳到他們耳內。

“如進入尾張……”勝人一隻手搭在額頭上,一麵眺望著遠處的鵜沼渡口,一麵道,“那可是我從幼年時起就一直生活的故鄉啊,斷不能讓家康占去!”

森武藏守並不理會勝人,單是道:“我覺得家康定會來小牧山。”

“何懼之有?不過,他不至於親來,定會待在清洲城坐鎮全局。”

“可是,三河人擅野戰,或許……”

“如他真的出來,那便大好。一旦他親自出馬,三河方麵的防守自然空虛,我們即可趁虛而人,攪亂他的後方,滅他囂張氣焰!”不等人反應,勝人繼續道,“然,我並非要你放棄對敵監視。現在我們已經踏上了尾張土地,可以大有作為了。”

“那麼,我得趕緊行動。”說著,森長可站起身來。

“我也是。”元助也站了起來。

森武藏守長可乃三左衛門的長子、森蘭丸的兄長。在這次戰爭中,他甚至比嶽父勝人還要急於立功。在他的眼裏,秀吉就是一個睥睨天下的豪雄,他甚至想以戰功超過嶽父,好讓秀吉見識見識他的能耐。

可是,占領犬山城,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都是勝人的功勞大。他趁著城主中川勘左衛門不在,先派前犬山城的町奉行日置才藏潛入城內,讓他從商家中物色內應。因此,當勝人的家老伊木忠次和兒子元助的先鋒趁著濃濃夜色,悄然摸到鵜沼渡口時,河麵上早就停滿了勝人收買的船隻。攻城也特別順利,甚至當船上的士兵高呼著向犬山城發起進攻時,城裏對此竟一無所知。

森長可心道:我決不能落在嶽父的後邊,既然犬山城是嶽父占領的,接下來攻打清洲城,我定也要立頭功。

出了城,森長可立刻率領三十多鐵騎,和元助一起南下。他們經過羽黑和樂田,不久便到達了小牧,這裏距離清洲僅有二三十裏遠了。森長可正在尋找適合安營紮寨的地點之時,突然勒住了馬。“哎,奇怪?”

前方三百多尺高的山頭便是小牧山,可那裏隱隱約約卻有人影晃動。“那不是家康的旗幟嗎?”

“報告大人!”一個騎兵折了回來,“前麵山頭上是德川和信雄,正在查看地形。”

“哦?”武藏守低聲驚道,慌忙撥馬到元助身邊,“快看!”

池田元助也正在朝山頂嘹望。此已是正午,陽春季節的太陽下,山腳的濃綠亮得耀眼。

“看來,敵人的想法也和我們一樣。斷不可麻痹大意。”

元助沒有回答,單是不住地皺眉。

“他們也定想在此處紮營。我早就跟嶽父說過了……”

“森長可大人,有沒有帶火槍?”

“沒帶,隻是打算來看一看……”

“家康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眼下或許如此,可不久之後,恐怕就不見得了。”

“話雖這樣說,可是當今天下,武運最盛的還是要數築前守大人和家康。戰爭或許就是運氣定勝負。”

“說起武運,父親也算幸運。就說犬山城吧,那麼容易就到手了……”

“你有無良方?”

“不能就這樣輕易放棄此地。這裏作為犬山的前線,當設立據點,否則必處處被動。”不等森長可回答,元助接著道,“我看沒有必要和父親商議了。”

“哦?”

“沒有時間了。如果我們延遲一刻,敵人的力量就會大大加強。今日夜裏,我們就把附近的村落燒光。”

“將村落燒光?”武藏守一愣,“若是在秋收之前,防止對方得到糧食,放火還有必要,可是現在……”

“不會有問題。小民看到咱們大軍已到,定會驚慌失措,絕不敢歸順敵人。”

“話雖如此,可一旦激起民憤,豈不有悖築前守大人的初衷。築前守大人一直以籠絡民心為第一,聽說已下令給各大寺院,要他們安撫領民呢。”

元助依然沉默不語,隻不斷地四處張望。正在這時,眼前的綠樹叢中出現了一個騎兵。

“這不是在後方巡邏的尾村與兵衛嗎?他拿的什麼?好像是文告……”

“文告?”森武藏守甚是驚訝,連忙打馬過去。

“報!”馬上的士兵似沒有注意到山上的人影,大聲喊著催馬趕過來,“小人在巡邏時,發現前麵的村落裏有很多村民聚集到一起,吵吵嚷嚷的,我趕過去一看,發現路上立著這樣一個牌子。”

“拿過來我看看,上麵寫些什麼?”

武藏守伸手接過牌子,頓時咆哮起來,恨恨地將牌子交給了池田元助。元助也不禁大怒。

隻見文告上麵的第一句就是:“羽柴秀吉本粗鄙低賤之人。”幾個大字很是醒目。

森武藏守單看這幾字,不用再往下看,就知後麵是些什麼內容了。森長可和元助掉順馬頭,一起讀起來。

〖羽柴秀吉本粗鄙低賤之人,原不過一介馬前走卒,不意竟得信長公恩寵,擢為將帥。功成名就之後,此人竟將信長公似海恩情拋諸腦後。公歸天之後,此賊不僅企圖篡奪主位,還殘殺亡君之子信孝公與老者母幼女,而今又對信雄公刀兵相向。如此慘絕人寰、大逆不道之舉,試問蒼天之下,孰能熟視無睹?我家主公源家康,思與信長公之舊交,重大義之名分,毅然起兵扶助信雄公之微弱。若有疾秀吉人神共憤之倒行逆施、重大義、願光宗耀祖、投義軍、討伐逆賊者,則快海內人心……

神原小平太康政

天正十二年〗

兩個人一氣讀完文告,一時呆若木雞。說秀吉是一介馬前走卒,這倒還能讓人接受,可竟然把他說成“人神共憤的逆賊”,秀吉若看到這個,不知當何憤怒?二人愣在當場,誰也不敢開口。良久,武藏守欲催馬離開,池田元助則卷起文告,掉轉了馬頭。

“池田大人要去哪裏?”

“這實讓人忍無可忍。我要拿回去給父親過目。”

“你覺得這樣妥當嗎?”

“怎麼不妥?若這些話傳到築前大人的耳內,父親攻占犬山城的功勞就會被一筆勾銷。不行,一定得讓父親看看。然後立刻發兵,一舉拿下小牧山!”

“元助……”森長可喊了一句,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元助已經快馬加鞭,飛馳而去。

既然連這樣的文告都已齊備,敵人必已作了充分的準備。既如此,一刻也耽誤不得。森長可大喊一聲,追了上去。這可是個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一旦池田父子雙雙議定,自己必落個又鞍前馬後聽令之命,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建功立業?求功心切的森長可快馬加鞭,急忙回城。

山頂上的人還在轉來轉去,絲毫看不出要下山的樣子,這裏仿佛是他們早就選中的戰場。一看武藏守已經飛奔而去,隨從也一齊掉轉馬頭跟去了。北麵的路上頓時塵土滾滾。這樣一來,不想被人發現也不可能了。

“砰砰砰”,一陣槍聲在身後響起。但此時的元助和武藏守早已馳到射程之外。

一行人返回犬山城的時候,早有寫著同樣文字的文告被送到了,勝人正陰沉著臉在看。

“父親,您是在哪裏發現的?”說罷,元助把帶回來的文告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立在城外的河邊,有個漁翁發現了,就送到了這裏。你是在哪裏發現的?”

“小牧山附近的一個村子裏……居然跑到犬山城下來撒野!”

“不可著急!”勝人連忙阻止了兒子,“他們散發這些東西,無非是要激怒我們。我早就聽說神原康政乃是一個有頭腦之人。一旦我們憤而出擊,說不定他們正在某地埋伏著守株待兔呢,這豈不正中敵人下懷?這都是些哄騙小孩的把戲。”盡管口頭上製止了兒子,勝人額頭上還是暴出一道道青筋。他心道,可不能讓秀吉看見了。

這時,站在一邊的家老伊木忠次道:“他們短時內張貼這麼多文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他們已經準備到這一步了,我們必須小心應對才是。”

“打仗時誰會不用心,誰敢拿性命兒戲?但,絕不能讓這些事亂了方寸。武藏,你去下一道命令,今後若再發現這樣的文告,立刻焚毀!”

森武藏一邊不停地擦著汗水,一邊道:“那是當然。”說罷,他又吩咐侍衛:“拿地圖來。嶽父,我看有必要把剛才看見的這些加到地圖上。現在看來,敵人極有可能把大本營駐紮在小牧山,以此為據向犬山發動進攻。”

“看來是在小牧。”

“對。因此,我們也應立即趕到犬山與小牧山之間。”說著,武藏守急忙打開侍衛拿來的地圖。

“如果我們不能在這個方位占領小牧山,勢必後患無窮。”元助一麵用軍扇指著地圖上的小牧山,一麵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然而,勝人並沒有回話,單是沉思起來。“你們都太年輕了。”雖然他嘴上沒這麼說,可表情分明便是如此。

“越是拖延,敵人的陣營就會越鞏固,因此,最好今夜就發起突襲。”

“突襲?”勝人若有所思,隨手把文告牌扔到了一邊,“木曾川可不是那麼好渡過的,尤其是在夜裏。”

“孩兒自然明白。可是,我覺得,應更進一步接近清洲,然後等待築前守大人到達……”

“我已反複研究過家康的戰術了。無論是姊川大戰還是長筱之戰,一旦進入野戰,三河武士就如同滔滔洪水,勢不可擋,甚至連小小雜兵都會變成下山猛虎。”

“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不成?築前守大人一時又趕不過來。”

元助這麼一說,勝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提高了他那略微有些沙啞的嗓門:“我並不是要坐以待斃,而是要提防掉入對方設下的陷阱。戰爭,有時必須要忍耐,並不是一路呐喊前進才叫好。若是……若是我們加固了犬山城的防守,家康自不敢貿然率軍前來。耗時長久的攻堅戰非其之長。因此,隻有耐心等築前大人到來,之後,我們便可集中大軍發動強有力的攻勢。這樣一來,要想有實力和我們對抗,家康也必須調集足夠的部隊。正如以前我跟你們多次提及的,整個三河就空虛了……斯時,我們就避實擊虛,突襲三河。家康屆時除卻撤軍別無選擇。他人馬一撤,築前大人的大軍就會直指尾張。這樣,孰勝孰負已不言自明。”

勝人一口氣把話說完,才把目光從地圖上移開。“看來你們似都很不服氣?那麼,到底當怎麼辦?武藏,先說說。”

武藏守探出身子,用軍扇指著位於犬山與小牧山之間的羽黑。“依小婿之見,我們應該先在這裏安營紮寨,做出一副佯攻清洲的態勢,萬一小牧山出現破綻,我們即乘虛而人,打敵人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