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多謝主公賞識。”
雖然武藏守嗓門洪亮,可是這一點點興奮在還未返回犬山城時,就已蕩然無存了。看來,秀吉還是在計較武藏守羽黑戰敗之事,不再看重他了。最右翼有筒井和伊東的大軍,其左邊有稻葉一鐵父子的人馬,森武藏守被夾在中間,成了可有可無的雞肋。
這種不安與不滿,在勝人父子身上同樣存在。他們原本以為自己會被派往最前線,與家康的主力對峙。可等回到犬山城,又看了一遍已經作好的兵力部署圖,勝人父子這才明白,他們還是被留在了犬山城。
以前,犬山是此次戰事的最前線,也是勝人父子好不容易拿下來的。可沒想到,昔日的有功之臣竟淪為秀吉後備軍的後備。尤其是一直對秀吉的狡詐心存疑慮,總是強調敵人強大的紀伊守元助,看了這個兵力配備圖,心裏更是一陣發涼:難道,秀吉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新銳部隊已經趕來,與疲憊不堪的勝人父子進行防務交接,自是理所當然。隻是,若把他們安排在大部隊的最後,立功的機會自然就沒了。
當日夜裏,當秀吉與勝人父子共同進餐,卻仍對二人讚不絕口:“這次是你們父子把犬山城拿下的,你們的汗馬功勞,秀吉自會永遠銘記在心。”然而,聰明人一聽就明白,這隻不過是秀吉從牙縫裏勉強擠出的褒獎之辭。
“家康的謀略現已明了。今後,我將把大本營遷至樂田,悠然等待家康的出擊。前些日子你們已經很辛苦了,這次就待在大營好好地歇歇吧。”
一聽這話,一向為人厚道的勝人頓時紅了眼圈,秀吉的友情深深地感動了他。可到了第二日,這種感動變成了和他的女婿與兒子一樣的不安。
“看來,勝人父子還是不行。這次既然我親自來了,勝人之流就……”
這種不安,最終促使父子二人果斷地下了決心:必須拿出行動,讓秀吉看看。在第二日,即二十八日夜,勝人父子召集所有重臣議事。
二十八日,對陣的兩軍已經異常活躍。
事情的進展正如秀吉所料,他剛剛在前線巡視完畢,天上就飄起小雨來。到後來,雨越下越大,最後竟成了瓢潑大雨。秀吉一方不斷地調兵遣將,德川方麵自然也不敢怠慢,家康親自出了清洲城,緊急趕往小牧換防。信雄也沒有閑著。一聽說秀吉已經抵達犬山,他急忙從長島出發,移陣至小牧。
每處陣地都刀光劍影,人喊馬嘶,亂作一團。
在這樣的緊張之中,神原康政原先立的那個文告牌,已被更換成了用莊重的漢字寫成的文告,文字已分發到了秀吉所有部將手裏。
“來吧,老子隨時恭候!”
雙方不斷地向對方發起挑戰,戰機越來越成熟。
池田勝人把本城的大書院讓給秀吉使用,退居到了二道城的書院。他把合族的重臣都召集起來。“我必須采取行動,以報築前大人情義。”這確是勝人的心裏話,“築前大人認為我太疲勞了,讓我在家歇息,還說,為了把尾張送給我,他也費了不少神。既然大人對我肝膽相照,大敵當前,池田勝人怎可袖手旁觀?因此,我們要秘密采取行動,幫助大人,讓他在此次戰事中名震天下。否則,大人的情誼實無以為報。”
雖然這種說辭聽起來有些奇怪,可這次元助並無異議。他終於明白,為人厚道的父親如此崇拜秀吉,是因為其的確有超常的實力與魅力,難以抗拒。可是弟弟三左衛門輝政卻堅決反對:“果真如父親所說嗎?我看未必。有幾點,孩兒不敢苟同。”
“莫非你還有什麼意見?築前大人決非有意排擠我們。我和他多年交情,心裏自然有數。你到底懷疑什麼?”
“孩兒不能信服。父親剛才也說了,築前大人決非有意排擠我們。這本身就說明,父親已經感覺到了築前大人的疏遠。”
“別拐彎抹角!身為武將,說話就當光明磊落。我說過築前大人並非有意排擠我們,你就能反過來斷定我有此意?你如有懷疑,不必那麼遮遮掩掩,痛痛快快說出來!”
“好,那就恕孩兒直言。如我們在此寸功未立,父親和武藏守作為武士,還抬得起頭嗎?”
“你說什麼?”
“父親這麼做,無非想取悅築前大人。”
看見弟弟的言辭越來越激烈,元助連忙加以阻止。“不可口不擇言!”他微笑著扯了扯輝政的袖子,“你等等,等等,休要信口胡說。父親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取悅築前大人,隻是想一心侍奉築前大人。”
“侍奉?”
“對,這和效忠不一樣。父親在築前麵前就像一名癡情的女子,他是帶著那樣一種心情去侍奉的。”
“住口,你這個逆子!”勝人忍無可忍,怒吼一聲,“你們竟是以此齷齪之心來看待這場大戰?這決非兒戲!什麼癡情的女子……居然說出如此混賬的話來。若用一句話來說,為父便是‘士為知己者死’!”
“父親。”元助笑了,“近年來的士可不都隻為知己者而死了。我看,每個人都在背地裏打著小算盤。你說呢,武藏守?”
悄悄離營而來的武藏守,心頭不禁一陣火起。“今夜到底還說不說正事?我看還是先聽聽嶽父大人的意見。”
“對,這才是今晚的正題。我勝人倒有一個必勝的妙計。”
“父親……”三左衛門還想阻止,卻被元助攔住了:“弟弟,你怎的還不依不饒?築前大人乃是父親崇敬之人,我們也應該崇敬才是。那是人上之人。”
“對啊。元助、輝政,你們都還年輕,父親一輩子信任的人,難道還能有錯?”
“請您說說這次會議的要點。我來記錄。”家老伊木忠次巧妙地抓住話題,執筆催促勝人。
“以前我也大致向大家提起過,根據昨日和今日的情況來看,我的判斷沒有錯,家康依然在源源不斷地從三河派兵。”
“的確如此,大人英明。”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盡量防止被家康拖入持久戰,近七萬人的大軍一旦被拖入持久戰,僅糧草的消耗便是龐大的數目。因此,我想向築前大人提出,趁虛突入岡崎。”
“主公突入岡崎?”
“正是。不久之後,三河就會完全空虛。我們瞅準機會來個突襲,即使家康不願,也隻得乖乖撤兵了。”
其實,這條所謂的妙計,元助早已聽說數次了,故他隻是微微地點點頭。武藏守則把脖子伸得老長,顯得頗有興致。恐他也迫切地想加入勝人的作戰,以此改變羽黑敗戰予人的印象。“嶽父大人之計,築前大人能答應嗎?”
“隻要我親自向他提出要求,當無問題。築前大人的心思我十分清楚,他也知道,一旦我方被拖入持久戰,將出大麻煩。一旦知我有破敵之策,他定會欣喜不已,立刻答應於我。怎樣?對岡崎發動突襲,家康聞訊慌忙撤兵……這樣,就隻剩信雄獨木難支,被築前大人一擊即潰。如此一來,局勢就明了……”
元助說道:“父親的主意,本是無可挑剔……”
“本是?”勝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截斷,不禁火起,“如不先講策略,具體的安排從何談起?給我住嘴,好好待在一邊聽著!”
“嶽父大人實是英明。具體的部署是……”森武藏守兩眼放光,支持勝人。
“此事還需進一步合計。家康一旦撤兵,我方勢必與其在三河展開決戰。當然,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將其一舉擊潰,隻作好平安撤回的準備即可。問題的關鍵是,這究竟需要多少兵力。”
“嶽父的六千,再加上我的三千,總計九千人,難道還不夠?”
“武藏,這並非夠不夠之事。”元助阻攔道,“一旦家康率領主力撤回,到底會有多少人,你計算過沒有?”
“這……”
“若想在敵人的地盤上與其決戰,怎說也要比家康的兵馬多一倍。照此合計,即使家康隻有一萬五千人,我軍起碼也得三萬人。因此,我方必須三思而後行。築前大人能否騰得出這麼多人,還未可知。即使築前大人能夠分出三萬大軍,這麼多人怎樣才能瞞天過海。”
三左衛門顯出一副不屑之態。“三萬?根本用不著那麼多人!”
“說說你的理由,輝政?”
“既然是奇襲,根本不必動用大軍,頂多和敵人撤回的數量相同。也就是說,家康撤回一萬五千人,我們有一萬五千人就是。”
“萬一我們途中被敵人察覺,在急赴岡崎之前就遭遇襲擊,怎辦?”
“當然有辦法!”三左衛門寸步不讓。“一旦遭遇突襲,敵人也會十分狼狽。狼狽不堪撤退的一萬五千人,怎能和士氣高漲的一萬五千人相提並論?二者在數量上雖是相同,後者的戰鬥力卻相當於前者的兩倍。”
“言之有理。”勝人不禁為輝政的說法拍手叫好,“若是奇襲,一萬五千人就和三萬人一樣。”
“但如真的擁有三萬人馬,敵人馬上就會喪失鬥誌,我以為,此是上策……”
元助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前後矛盾他方才還說秀吉完全不可能分出三萬大軍,分得出來也無法秘密行動。
“到底需要多少兵力,讓誰加入這次作戰,我想聽聽大人的意見。”家臣日置才藏插言。
“我想請求築前大人,讓三好孫七郎秀次擔任此次奇襲的總大將。”
“讓別人來擔任總大將?”森武藏守極其失望地插了一句。勝人卻並不理會,眯縫著眼睛,得意地陳述:“秀次大人乃築前大人的外甥、心腹。隻有讓秀次立大功,才對得起築前大人的情義。”
一聽提到秀次,森武藏守與年輕的三左衛門都現出極其不快的神色。
“秀次不過才十九歲啊讓他來擔任總大將,這仗還能打嗎?”三左衛門氣憤地插上一句。然而,此時勝人已顧不上兒子的感情了。或許,這正是勝人的妙計吧。
“糊塗!”勝人立刻製止道,“指揮當然還是由我來承擔,秀次隻不過是名義上的總大將而已。若讓秀次立了大功,不就等於我還了欠築前大人的情義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談義理……”
“混賬!身為武將,若連義理二字都忘記了,那還是武將嗎?武將的天職是什麼?是生為義理,死為義理!你們難道還看不出?此次築前大人也有意讓秀次立下大功,甚至還要把他收為養子。我早已心知肚明,才特意提出要讓秀次出任總大將。”
“這也是策略?”伊木忠次連忙恭維道。
此時的勝人似乎已忘記了剛才所說的“義”字。“若提出讓秀次擔任總大將,築前大人必然會答應我的請求,分出足夠的兵力給我們……對了,池田和長可的兵力遠遠不夠,還要加上秀次的八千,另,還要請堀秀政帶領三千人做監軍,這樣,總兵力就達到了兩萬,部署就無可挑剔了。還有何異議嗎?”
“隻是,築前大人能答應這樣的請求嗎?”
“我有自信,隻管交給我好了。”
“小婿還是想問一下。既然總大將由三好孫七郎擔任,監軍由堀秀政擔任,我們呢?”
“你想到哪裏去了。這次決戰,名義上是讓給了他人,其實不是我們父子主導嗎?這次,我和紀伊守出任先鋒,第二路人馬自然是你森長可了。三路軍則是堀秀政,四路軍為秀次。既然是總大將,自然要待在最後。這才是我用兵的絕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