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此人這麼囂張?可是……”勝人在馬上沉思起來。
這次作戰最為重要的就是行軍速度。勝人應該拚盡全力,盡量趕在家康未察覺之前接近岡崎,迅速切斷城內的本多作左衛門和家康之間的聯係。在出發之前,秀吉也再三囑托,萬不要在路上耽擱。
“你是說,城裏的軍隊肯定不會放我們輕而易舉通過了,半右衛門?”
“是,我們當提前作些準備,以防萬一。你說呢,片桐?”
“是,正如伊木所說,如果我們想按照既定的計劃前進,就應該作好充分的準備,即使敵人率先發起進攻,也不會影響。在下認為,必須分出一支人馬來應付他們……”
“哦?如果我們僅將其驅散,而不是全殲,氏重會不會立刻向小牧報告?”
時間過得真快,頭頂的天空已經白得發亮了,剛才還隱藏在濃霧中的景物現在變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勝人驀地發現,就在前麵約八間遠的地方有兩三棵樹,樹下是一塊較寬敞的空地。
“嗯,如果對方率先攻擊……”勝人不禁煩躁起來,他催馬向那塊空地馳去。
即使是再弱小的敵人,若他們惡狠狠地撲來,也不可小視。索性先踏平這座小城再繼續前進,還是分出一小部分人馬對付他們?這令他甚是煩躁。
“看見了,看見城池了。”
“哦,越來越近了。”有士卒道。
“哼,那也能算是城?連富裕農民的宅院都趕不上!好了,先把戰馬帶到那塊空地去,再決定哪些人留下。”勝人又陷入了苦惱:到底分出多少兵力好呢?
勝人知道,留守岡崎的本多作左衛門驍勇善戰,因此,他並不願在這裏留下一兵一卒。若對方有三百人,他必須留下兩倍或三倍於對方的兵力,才較有把握。
勝人正在為這些瑣事心煩意亂,卻忘記了一件重要之事:在敵人的城池進入了他方視野的同時,他們也進入了敵人的視野。
“好,現在商量留下多少兵力。半右衛門、清兵衛,你們過來一下。”
正在此時,為勝人牽馬的侍衛腳下突然一滑,戰馬的前腿猛然跪倒在地。
大事不好!
“砰砰砰”一陣清脆的槍聲打破了黎明。
“啊,戰馬中彈了!”
“敵人開火了!”
“保護大人……”
頓時,勝人四周形成了一堵厚厚的人牆。“砰砰砰”七八支槍噴出一條條火舌,震耳欲聾。
“他媽的!”勝人不禁火冒三丈。他從馬背上下來,使勁地踢著倒在地上的坐騎。“居然來暗算我。這匹馬已經被槍彈射穿了胸膛,活不成了。”隻見中彈的戰馬倒在地上,悲傷地望著主人,猶是還想站起來。
“半右衛門!清兵衛!我們絕不能就此罷休,否則會帶來噩運,嚴重影響士氣。現在我命令:踏平岩崎城!血洗岩崎城!”
“現在就應戰嗎?”
“不是應戰,是血洗岩崎!一個活口也休要留下,給我殺!”
“父親……”三左衛門輝政動著嘴,不知說了些什麼。憤怒至極的勝人已經聽不進任何話了。不大工夫,勝人的火槍隊一齊瞄準了向他射擊的炮樓,猛烈地開火還擊。
砰砰砰……砰砰砰……
夜色徹底退去,四周明亮起來。一群群受驚的小鳥從樹林裏飛起,拚命地逃向遠方的天空。換騎的戰馬還沒有牽過來,勝人氣急敗壞地站在那裏,死死地盯著越來越清晰的岩崎城。
身旁的片桐半右衛門和伊木忠次早已不見蹤影,輝政也奉父親之命衝向了敵人的城池。
全軍一齊上陣,踏平岩崎城,再繼續前進,這遠比留下一部分人馬對付敵人容易得多。從一開始,兩位家老就是這個意見。輝政也立刻服從了父親的命令。
可是,等到換騎的戰馬被牽來時,勝人又後悔了。築前大人早就多次囑咐過,千萬不要在路上耽擱,現在……唉!也別無選擇了。
晨曦中,勝人的大軍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向岩崎城。鼓聲震天,旌旗飄揚。
“若能迅速取勝就好。”勝人安慰一下自己,正要飛身上馬,突覺右腳踝一陣疼痛。此時戰馬竟已奔了起來。牽馬的遠藤藤太把勝人的長槍交給石阪半九郎,也飛奔起來。
“我軍的先鋒已經抵達城門。藤太,趕緊把馬趕到前麵小河附近的樹林裏。”
敵人隻有區區三百,城守丹羽勘助氏次還不在。因此,不費一槍一刀,敵人就會立刻嚇得開城投降,這多風光!其實,持這種想法的不止勝人一人,一直慫恿勝人攻城的兩位家老也是如此。催馬來到前線一看,勝人卻出乎意料地發現對方竟大開城門,殺了出來。
“氏重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前來送死!”勝人咬牙切齒道,“半九郎,拿槍來!”他從侍從手裏一把奪過槍,在馬上揮舞了幾下,這時,他又感覺腳後跟一陣鑽心的痛。腳一用力踩馬鐙,腳踝就像刀割般刺痛。
侍從正要繼續前進,卻被勝人攔住了。“等一下!我們用不著特意趕過去了。且先等等。”確用不著勝人趕過去。丹羽氏重年輕氣盛、缺少經驗,率全軍殺出城來,無異以卵擊石。結果在池田部的猛烈還擊之下,不得不往城裏撤。可是,此時連關閉城門的時間都沒有了,池田的人馬趁勢一擁而人。
霧靄漸漸散去,經過一場惡戰,土地被雙方的軍隊踐踏成了泥漿。初升的太陽把和煦的陽光灑向大地,灑到那些英勇戰死的士兵屍體上——城內已經沒有一個活人的影子了。
戰鬥是以卯時開始的,不到辰時就已結束,池田的人馬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士氣空前高漲。如同戰前希望的那樣,還沒到早飯時間就踏平了岩崎城。
“這樣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這次勝利,想必大人也很是滿意吧,完全沒有影響行軍的速度。”
“那好,在這裏簡單地吃點早飯,立刻出發。”
片桐半右衛門和伊木忠次在城內仔細地巡視了一遍,確認的確沒有殘敵,方急忙返回勝人身邊。勝人看來甚是高興。
“好兆頭!你們二位辛苦了!”
勝人並沒有下馬,單是在馬上向二位家老表示了慰問,突然令人意外地吩咐道:“氏重的首級找到沒有?他雖與我們為敵,可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武士。我們當對其盡到禮數才是。”
二人有些納悶。“對氏重盡禮數……”
“檢驗首級。這附近正好有合適的地方,你們二人趕緊去準備。”
“您要檢驗氏重的首級?”
二人深感意外,麵麵相覷,勝人卻移開視線:“城北的那座山叫什麼?”
“報告大人,那是六坊山。”
“好,就在六坊山上檢驗。他雖是我們的死敵,也是個勇敢的武士。故,你們要仔細些,還有……”勝人感覺有些眩暈,“在檢驗首級時,士兵們盡量在城裏歇息,要嚴加警戒,不得有絲毫懈怠。”
“大人!”
“何事?”
“我認為應該迅速趕路。檢驗首級之類的事,不做也無不妥……”片桐半右衛門上前道。
“怎麼,你難道想違抗命令?”勝人打斷了他,“我們星夜兼程,一夜沒有合眼,剛才又打了一仗,士兵都疲勞到了極點,應該歇息一下。對氏重的禮遇,也是我們身為武士的應盡之道。在此間歇息對我們來說,可謂一舉兩得。我在六坊山上等著你們。牽馬!”
“父親!”這時,再也忍耐不住的輝政終於開口了。勝人卻頭也不回地走了。此事對所有的人來說,恐都很意外。一直惜時如金、刻不容緩的勝人,此時竟然要在這裏花費時間,檢驗並不甚出名的氏重的首級……
有人以為,勝人是以檢為名,故意讓士卒歇息一下。有人則誤認為是勝人拿下岩崎城之後就鬆懈了。其實,有其他的原因。
在天剛剛破曉,戰馬被敵人射中,勝人跳下馬時,不慎摔傷了腳踝。當時雖似無大礙,現在卻漸漸疼癰起來。剛剛初戰告捷,士氣空前高漲,勝人不忍把這不吉之事告訴屬下。於是,他想了一個主意——借為氏重進行檢驗,給自己治療。
“父親!”說話的是勝人的長子紀伊守元助,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勝人回頭瞥了元助一眼,沒有開口,單是繼續策馬前進。
“父親!”元助深感驚訝,催馬追了上去。這時,他才發現父親的嘴角在抽搐,臉上隱約有一絲痛苦的神色。
“父親,您臉色不好,是不是受傷了?”
“噓——”勝人連忙使了個眼色,讓他休要出聲。
“先把這個消息報告給築前大人。至於我,你休要擔心,隻是扭了一下腳。”勝人壓低了聲音,拍了拍右腳。也不知元助是否明白,他點了點頭,扭轉馬頭向後麵奔去。
清晨的陽光灑遍了六坊山,樹葉上的露珠像一顆顆明珠,熠熠閃光。勝人讓人搭好營帳,開始了他所謂的檢驗。現在可不該在這裏浪費時間……勝人不住地擔心隨他趕來的森武藏守和堀秀政的部隊。
此時的堀秀政卻正在岩崎城北山腳下的金萩原歇息,等待池田攻城結束。秀次則已經渡過鬆戶渡口,安營於豬子石的白山林。這些人竟也學了自己,停止了前進……想到這些,勝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一下馬,勝人忍著疼痛走了三四步,想看一看自己傷得是否嚴重。結果,每次右腳跟著地,一陣刺痛就襲遍全身,連頭發稍都似疼痛不已。看來,這次不是扭傷,腳後跟的骨頭恐是折斷了。
“今天運氣不錯,好兆頭。看一看,敵人的首級有多少?……我的腳怎麼有些熱乎乎的,有沒有燒酒?”勝人還是裝作沒事的樣子,讓人從行李囊中取來燒酒,若無其事地脫下鞋子,擦了幾下。燒酒涼涼的,迅速滲入腳踝,但傷處已經開始發熱,腫得有些發紫了。
弄點醋和芋頭,和成糊敷在上麵,疼痛就會減半……勝人這樣想,為了不讓大家知道他負傷,又立刻穿戴整齊。
“大人,您怎麼了?”途中,伊木忠次感覺有些不大對勁,問了一句。
勝人仍然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沒什麼。看來我們這次的勝利很是利索真是老天相助,你說呢,清兵衛?”他輕描淡寫地就把伊木忠次瞞過去了。“這次戰鬥,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氣,要仔細清點。”
未幾,勝人就有些傻眼。供他檢驗的敵人的首級遠遠超過了三百。片桐半右衛門甚至來報告說,大家竟相來獻人頭,請勝人親自檢驗。
這樣一來,要驗到何時?一股無名怒火湧起,勝人首先把目光轉向了丹羽氏重的頭顱。
二十二歲的氏重的首級已經被仔細地整理過了,頭發梳得很整齊,血汙也已洗淨,看上去微睜雙目,似在嘲笑勝人……
“嗯,真是……好兆頭。”勝人忍著疼痛,強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