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他們時,是在金穀附近。是嗎,嶼吉?”條吉道。
“我根本沒注意到。主人一說,我才被嚇一大跳。”
“可能是駿府派來暗中保護我們的人,好在馬上就要到濱鬆了。”茶屋說著,一行就要上馬進川上的橋。
“各位,且等一等。”那二人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前邊,悄悄由鬆樹後跳出,擋住去路。他們並未摘下鬥笠,二人都是風塵仆仆,一個站在茶屋眼前,另一個在稍遠處,佯裝望著河川。
“來者為何?”茶屋大聲道。
近些的那人道:“先生來自京城?”
“不錯。”
“是綢緞商家茶屋四郎次郎?”
“我便是茶屋。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不過無名小輩。請問先生要去何處,所去為何?”
“哼!無名小輩還問這些?”
“看來先生是不願說了?”
來人雖然語音不重,卻帶著威壓,“既如此,在下不再追問。在下並未受命要問個水落石出。”
“受命?那麼我問你們,你們是誰?”
“不必問,你們也不必知。”那人擦拭著鼻頭的汗水,用眼神詢問同伴。
同伴抖抖身上的灰塵,走近,道:“附近無人,就在這裏吧。”他手撫向刀柄。
“也罷。”另一人亦摸向武刀,“茶屋先生,你我無怨無仇,可天下太平了,殺人的理由也變了!”茶屋四郎次郎轉頭看了看條吉,條吉並未急著拔刀。
茶屋複對二人道:“有人令二位來殺我?”
“不錯。”
“究竟是誰?”
“哼!”後來的人帶著濃濃鼻音,笑了,他看起來比前一人年輕四五歲,“茶屋先生,我也想弄清楚,你從京城遠赴駿府,究竟為了何事?”
“做綢緞生意。”
“哼!從京城到大阪,誰不知你是德川氏的人。我且問你,你和本多正信都談了些什麼?”
茶屋吃驚地後退一步。
“他不會說,一刀殺了!”
“好!”
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雙雙拔刀。
“主人小心!”條吉也一躍而起,抽出了短刀。
茶屋四郎次郎止住下人,鄭重地向那二人低頭一禮,道:“若是說笑,就到此為止。大熱的天,玩笑有些過頭了。”
“玩笑?”
“不錯!倘若你們真識得我便是茶屋,就當知我一些舊事才是。”
“哼!不知怎的?”
“我也曾乃一名武士,名鬆本清延,經曆過腥風血雨亦不下百十次了。”
“你說這些是何意?”
年輕些的武士猛地舉刀大叫。茶屋紋絲未動,他半跨雙腿,一手撫著鬥笠邊緣:“我一眼便看出,你們不想殺人。把我們嚇得驚恐萬狀,你們便很開心?”
他旋低聲笑道:“刀劍無情,殺意自生,兩位當比茶屋明白。”
“我們還怕了你不成?”
“哼!”茶屋依然毫不畏懼,朗朗道,“我們主從三人行走天下多年,路途騷亂早已司空見慣。”
“你小瞧我們?”
“不敢,不過我知,死最是容易,亦最是不易。希望二位在出刀之前,想想明白。河堤柳樹下有一巨石,我們不如去那裏,吹著涼風慢慢細談,如何?”茶屋平心靜氣道。
年輕的那個對同伴使使眼色,同伴突然衝向前一步,手中白刃斜劈過來。“嗬!”
“啊!”條吉低聲叫喊。
茶屋仍然紋絲不動,白光在鬥笠前一閃而過,鬥笠已碎為兩半。“哈哈,看,我說刀劍無情。”對方低低呻吟一聲,往後退了一步,紋絲未動的茶屋似令他震驚不已,道:“嗯,果真有些膽量。”
“不,隻是因為我看透了你們沒有殺人之意。”茶屋道。
“怎知我們不會殺人?”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一人輕哼一聲,與另一人交換一下目光,隨後,二人舉起大刀。
“唉!”茶屋低聲道,“條吉,嶼吉,他們動了殺意!麻煩!”
兩個下人立刻一左一右,用刀對準了對方。對方卻也不含糊,滿身殺氣直逼過來。
茶屋真有些動怒了:“天下沒有不可商量之事。你等可回去稟報:茶屋發覺有人跟蹤,竄到路旁便不見了蹤影。說實話,殺了我,你們又有何益,把刀放下吧。”
“哼!”
“嘿!好沒趣。你們本無殺心,但誤以為我知派你們來的人。我看出你們眼中並無殺氣,便以為……”
茶屋說到此處,猛然打住。對方毫無要撒手的意思,他們呼吸逐漸急促起來,眼睛充血,似要噴出青冷的火焰。
從架勢就可看出來,他們乃伊賀忍者!
無一絲風,烈日當空,他們的架勢不似充滿陽剛的戰場武士,而是長於潛伏的陰沉忍者。
“夥計們,咱們隻好應戰了。”茶屋被迫拔出刀,“我不欲殺人,可是爾等卻不肯罷休。若能相安無事,我也不想追究你們背後的人。嘿,實是無奈。”見二人不應聲,茶屋對兩個下人道:“他們乃是伊賀忍者。”
“哼!”兩人似要證實這個猜測一般,跳起身,大刀在空中劃過,又靜寂無聲。他們身子定住,可呼吸更是急促。
“我不得不說:你們背後的人——便是本多正信大人!”
兩人似大吃一驚。
“本多正信大人想試探我在你們二人的威脅下,會否把他與我所言泄漏出去。實乃小把戲!”
茶屋話猶未止,年輕的那個就如風一般直撲茶屋。一直屏息而待的條吉騰向半空,揮刀出去。四周一時殺氣騰騰。條吉白刃過處,隻聽哀叫聲起。另一個忍者的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了過來。在五六間遠處,響起了相同的刀劍聲,那是嶼吉的刀被砍斷的聲音。嶼吉奇怪地看著手中的斷刀,條吉則死死瞧著對手倒下去。茶屋四郎次郎靜靜拭著刀。兩個忍者倒在土堤上的蔓草中,手中還握著刀。但奇怪的是,二人身上都沒有流血。
“條吉,你的武功有長進啊。”
“是。小的請問主人一句話。小的不明,主人深受德川大人信任,為何會如此?”
茶屋四郎次郎默默地目視遠方,道:“走吧,可能還有人追來。現在還早,住到濱鬆吧。”
“是。”條吉應道。
“活在這世上真無奈啊!”
茶屋撿起扔在地上的鬥笠,已經破了。條吉忙把自己的遞過去,把破的戴上,道:“不過是遮遮太陽,小人用這頂就夠了。可是本多大人……”
“條吉,天下已經太平,可人心卻依然如故。”
“小的不懂。”
“有人在變,可我還與先前毫無兩樣啊。殺人乃是何等可怕的罪孽啊!一將功成,萬骨已枯,名啊,權啊,又能怎樣?”
“主人歎本多大人?”
“不,不隻是正信一人,天下熙熙,皆為權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戰場廝殺僅是一途,日後,還會有更多廝殺,不在戰陣,而在戰場之外。”
茶屋四郎次郎突然沉默。將來若有損害家康之德的人,不就是本多正信之徒嗎?一旦發覺對方有異,便要將其滅掉,此乃何等褊狹器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