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鮮戰事大大改變著豐臣秀吉命運之時,澱夫人的命運,也有了意想不到的轉變。
茶茶因為鶴鬆丸的夭折,在名護屋的營陣當中,成了一個平凡的側室。和她一起到名護屋的鬆丸夫人,反而更能接近秀吉,從而更是受寵,極力地擴張著勢力。兩人都是沒有孩子的側室,而在容貌和才華上,鬆丸夫人或在茶茶之上。
當然,現在茶茶已無那種強烈的鬥誌和妒心。鶴鬆丸之死在她心裏造成的創傷比這些要大得多。鶴鬆丸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世上?她曾經一度以鶴鬆丸生母的身份,做著將來能繼承關白家的美夢,可很快就隨著鶴鬆丸的夭折而失望了。
鶴鬆丸死後,孤獨纏繞著茶茶,她現在不斷做法事,也與此有關。茶茶原本相信人死後不會留下什麼,因此,她仿效信長,幾從不祭拜已故的親人。而現在,由於失去孩子的打擊,她迷茫了,竟然開始相信陰靈。
秀吉似乎還忘不了鶴鬆丸,閨中也有著一些可疑的傳言。秀吉懷疑,鶴鬆丸並非他的親生兒子,而是茶茶不知同何人私通所生之子,唯神佛清楚這些。神佛憐憫一心認為這是親生子的秀吉,便把孩子帶去了黃泉,換言之,神佛在借此懲罰茶茶。秀吉不是以開玩笑的口吻,也不是以認真的口吻與茶茶說這些,茶茶並未強辯,隻是痛苦地算著死去兒子的年齡。
可是,這一次卻不同了。秀吉出發去名護屋,是在十月初一,也就是說,他在出發之前,便令茶茶懷了孩子。茶茶陪著秀吉回到大阪後,馬上搬回澱城,秀吉來到澱城,是在……她想到這裏,內心就不由得顫抖起來。
澱城內庭並非如大阪城內庭那般,嚴密監視男子出入。如秀吉生疑,且孩子在八月初十以後出生,秀吉會真的懷疑這個孩子的血脈。
茶茶匆忙把自己懷孕之事告訴了大阪的北政所,表示想搬到大阪城去生孩子。她還在案上放了一尊小小的觀音像,不斷向觀音祈禱。
按照茶茶的性情,比起孩子的事情,她應對朝鮮的戰局更感興趣。可是自從發現懷孕,她已對戰事毫不關心了。對她而言,孩子的出生遠比戰事的勝敗重要。
經過一係列變故,茶茶的性情已有了很大的轉變。起初她自以為是、任性傲氣,但自從鶴鬆丸死後,她就變成了一個平凡的女人。然而,知道自己懷孕後,她又仗著太閣的威名,擺出比未嫁時及鶴鬆丸在世時更威嚴之態。
北政所好一陣子都沒有回信,茶茶就派了大藏局到那裏,以嚴厲的語氣談判:“正因為您是正室,澱夫人才先來請示您,沒有直接向大人報告。已故少主的生母再次懷孕一事,請您盡快通知大人,並把澱夫人遷到大阪城待產。”
如果北政所猶豫不決,就是意味著要讓茶茶自己派使者去秀吉那裏。但她責備大藏局:“太閣大人現正為戰事忙得不可開交,我已通報他了,現在隻能等待。”
茶茶得到這個回答,整日惴惴不安。
側室不隻有茶茶一個。其他那些側室都站在北政所一邊。“這個孩子,是大人不在時懷的。”這個謠言一旦出去,可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孩子定會在懷胎十月後就生下來嗎?也有比預定日子晚些的情況,而一旦如此,謠言就會毀了這個孩子的前途。而且,豐臣家的嗣子已定,但若又生下男孩,秀次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茶茶的言行舉此雖逐漸傲慢起來,不過她並未忘記對側室及關白家應盡的禮數。
五月,秀吉派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等接待來名護屋的明朝使節謝用梓、徐一貫等,自己正絞盡腦汁,想如何在不傷及顏麵的前提下講和。
北政所於五月三十通知說秀吉來信了,要大藏局去一趟聚樂第。茶茶馬上派了她去。
北政所把大藏局迎進屋子,麵帶微笑道:“澱夫人身體還好?”
寧寧可能也聽到了很多謠言,大藏局也明白這些,就把微笑理解成了嘲諷,道:“很好,一切都很順利,可是……”
“可是什麼?”
“因為太閣大人不在,她腹中的孩子很可憐哪。如果大人在,一定會為孩子慶祝。”
“大藏局,關於這個,你還是少說為妙。”
“奴婢驚訝夫人會這麼說。太閣大人那麼想要親生血脈,而今這孩子就快到來了……”
“住嘴!即使澱夫人心有不滿,也輪不到你來多嘴!大人現在出征在外!”
“可是,回信實在太慢了……”
“大人軍旅勞頓,要盡量不去煩他。”
“因此,才請夫人答應讓澱夫人來大阪城待產啊。”
“你要知道,女人的內庭本就多些麻煩。”
“夫人的意思……”
“連你都焦躁起來,謠言就會更加嚴重了。為何不信我?安靜地等候消息吧。”這樣說著,寧寧露出微笑。
可是大藏局看了這笑,猛然變了臉色,“這麼說……這麼說,夫人也相信那些無稽之談了?”
“什麼無稽之談?”
“這個我不能說。”
“你說吧。”老實說,寧寧其實並沒有聽到什麼謠言,所聽到的,隻不過是對於茶茶懷孕之日的猜測而已。可是,大藏局既然已說出“無稽之談”,就不能置之不理。
大藏局咬著嘴唇,一直望著寧寧,滿含憎恨和狼狽,“夫人真想知道,我便說了。犬子修理曾經幾次參見澱夫人,雖然是我自己的兒子,別人要這麼說,我也沒有辦法。”
“到底是什麼事?”
“夫人,我就直說吧。澱夫人的孩子若是男孩,那就是在詛咒太閣……謠言是這麼說的,可是,犬子不是這種人。”
寧寧甚是訝異:“澱城有這種謠言嗎?”
大藏局的兒子大野修理亮,寧寧也見過他一兩次,並不太喜歡。此人打扮起來,狀若侍童,侍女們都很喜歡他。如果有這種謠言,大藏局為什麼不用更冷靜的態度來消彌它?吃驚的不隻是寧寧,一旁的孝藏主也屏息看著二人。
令人困窘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大藏局認為,寧寧知道這個謠言,才故意揶揄她。
“有這種謠言?”寧寧覺得一股血氣往上直衝。本來她就不喜茶茶的性情。茶茶喜歡耍小聰明,任性而自私,這完全為她所厭。而這樣反能左右秀吉,更令她受不了。如果謠言傳進秀吉的耳裏會怎樣?秀吉在男人對決的戰場上甚是果斷,可一旦起了猜疑,就十分執拗。或許光是這個傳占,就將使得秀吉的後半生和此子的命運,都變了顏色。
“夫人,您也懷疑我大藏母子嗎?”
“你說什麼?哼!”寧寧嚴厲地斥責著,閉上眼睛。有些時候,微不是道的小事反比驚天動地的大事更具破壞力。這種時候,她究竟該怎麼辦?若從女人的角度出發,以此嘲笑秀吉,又會覺得自己甚為可憐。寧寧不由生起氣來。可是,茶茶懷孕,秀吉之子要出生,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或許茶茶也擔心這些謠言,才心浮氣躁。寧寧想到這裏,逐漸恢複了冷靜。她不喜與茶茶及大藏局相提並論。她先前就一直下著決心:要以正室的名義,像母親一樣對待秀吉。
“孝藏主,把大人的信拿來,我想讓她看看。”寧寧沉穩地說著,再度露出柔和的笑容。
孝藏主靜靜地拿過信。大藏局一直敵意地注視著寧寧。今日若不把信給她看,隻是傳達信件大意,大藏局定不會信。
“其實,讓你看這個並不好。”寧寧遞過信時,大藏局全身僵硬了,隻應了一聲。“可是如果有你所說的謠言在散布,就非給你看不可了,待會兒再說吧,你先讀這個……”
“遵命。”大藏局恭恭敬敬接過信,開始讀。這的確是秀吉的筆跡。他那很難看懂的漢字和假名混雜的信,大藏局曾經讀過好幾次,都是秀吉寫給茶茶的。她讀著讀著,肩膀開始抖了。上麵沒有一句對茶茶懷孕表示高興的話,也沒有寫他對將要出生的孩子的情感,僅寫著:“聽說澱夫人又懷孕了,但那不是秀吉的孩子。秀吉沒有孩子,歸根結底隻是茶茶一人的孩子,就以這種想法來處理此事吧。”
不隻如此,下一段更讓大藏局驚心:“又:這個孩子的名字,就叫拾,好了。但是叫他時,決不能尊稱,隻能叫他‘拾’。我很快就要凱旋了,願你開心愉快。給寧寧。”
寧寧等大藏局讀完後,道:“這些話的意思,你終是不會明白的。”
大藏局一直緊咬著嘴唇,恭恭敬敬把信還給寧寧,點點頭。
“夫婦之間的很多話,隻有夫婦才能了解。”
“那麼……那麼,這信的意思是說,澱夫人不能在大阪生產了?”
“誰說不能?這封信上說了不能在大阪生產?”
“但是,信上說,這是澱夫人一人的孩子……”
“信上雖說,可是隻靠女人一個人可生孩子麼?”
寧寧又笑了起來,可是大藏局的情緒卻更加激切:“那麼……夫人和太閣大人都認為這個孩子是修理的?”
“嗯?你說什麼?你怎可說這樣的話?你看不出,字裏行間都洋溢著太閣大人的興奮之情啊,他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人的理解能力各有其限,大藏局無法理解寧寧的話,“夫人是說……大人很欣慰?”
“是,大人的心,要我才讀得出來。這封信便是表示他很高興,卻很不好意思說,在壓抑著。”
“可是,上邊寫著是澱夫人一個人的孩子。”
“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不過,我卻相當清楚。就是因為如此,才說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要叫‘拾’。”
“不能加上尊稱……”
“你把這個旨意告訴澱夫人,叫‘拾’,乃指把別人遺棄的孩子撿回來的意思。”
“遺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