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命運之子(2 / 3)

“對!鶴鬆起初叫‘舍’,太閣大人認為棄兒可以養大,可是,他竟夭折了。因此,他這一次是把棄兒拾回來養育的意思。你好生對澱夫人說,生下來,就把孩子暫時丟棄……”

大藏局謊忙打斷北政所的話:“這麼說……澱夫人生產後丟棄……再在大阪撿回。夫人是這個意思嗎?”

“你說得對極了。”北政所出聲笑了。大藏局更覺尷尬之至,或許她本身也在懷疑,如果孩子是修理的,夫人這些話,就令人喜憂參半了。

“大藏局,剛剛給你看了這封信。一直到大人凱旋歸來,我都要代大人來管理一切。明白嗎?”

“是……是。”

“請澱夫人挑個好日子,早些移到大阪城西苑吧。”

“要搬過來?”

“是,同時,不可讓外麵的男子接近她,要安靜地待產……祈禱平安生產,可在伊勢的大神宮依古禮舉行。我已明令本地一個叫飯尾彥六左衛門的人,仔細地去檢查娩室準備的一切用品,也已安排陪澱夫人去神宮的人。”

“在大神宮祈禱……”

“是的,因為這是太閣大人的孩子。”

“可是,一生下來就要丟棄?”

“對!生產後,暫時丟到城外,再馬上叫鬆浦讚岐守拾回。這些事都已經安排好了,趕快搬到大阪的西苑去吧。明白嗎?”

“是。”大藏局回答著,可是仍然一臉疑惑。

寧寧打算控製住自己的感情,以正室的身份,配合秀吉。秀吉定會感到滿足,衷心感謝她。

“叫他‘拾’”,在這一句話中,蘊藏著秀吉所有的念想。能準確地理解他的心意的,天下唯有寧寧。要大藏局明白此意,似乎很勉強。她尤其不懂秀吉信上的話:“我已經沒有孩子了。”

這似意味著,秀吉老了,已經沒有“種子”了,因此,生下秀吉之子的,是茶茶一人。如果北政所自己不能生育,可是鬆丸夫人及一些年輕的側室,如加賀夫人和三條夫人等,也未生孩子,又是什麼原因呢?秀吉大約知道內中緣由,才如此言之。

大藏局的兒子大野修理經常到茶茶身邊伺候。兩人像孩子似的玩雙六、出席酒宴、跳舞。修理是風雅之人,侍女們也常把他掛在嘴邊,也有人請他寫文章。可是,他並沒有接受寵愛的機會……大藏局記起修理有一次在內庭,照顧因喝醉酒而頭痛的茶茶。男人和女人若想避人耳目,自會想出各種法子……因為有此疑惑,大藏局自無法理解寧寧弦外之音。

大藏局吃了茶點,退出聚樂第,還在轎中仔細思慮。丟棄後又撿回來的習慣,在百姓中,是經常有的事,不足為奇。可是把撿回來的孩子叫“拾”又不能尊稱,實非尋常。然而,秀吉嚴命連下人都不能對孩子加尊稱。如果這是因秀吉知道此子非親生,為了防止茶茶的醜聞泄露到世問,才壓抑住憤怒下的指示……大藏局卻忘了秀吉在失去鶴鬆時的極度沮喪。不加尊稱,乃是秀吉害怕在大喜之後又會大悲。世人常說,悲喜同途,賤名好養,可是,她無法明白這些。

在轎子快抵達澱城之時,大藏局的不安更加強烈:太閣大人確對茶茶這次懷孕抱著懷疑,若是這樣,當大人凱旋歸來,會如何處置這個叫“拾”的孩子呢?澱夫人和修理又會怎樣呢?一旦進了大阪城的西苑,被稱為西丸夫人以後,茶茶就完全任人擺布,甚至有性命之憂。大人又豈能放過修理?必會令他切腹。大藏局愈想愈怕。

但遠在九州的太閣大人怎會知道這些?不就是北政所去通報的嗎?大藏局想著,全身的血直往頭上衝。她已認為,北政所背地裏煽動秀吉,表麵上卻說期望澱夫人平安生產,且已設下圈套,其毒如蛇!

轎子進入燈火通明的城門時,大藏局已經意識不到酷熱了,唯心中燃燒著對北政所的憎恨:出身卑賤的北政所出於對茶茶的嫉妒和憎恨,設計了殘酷的陷阱,並暗暗等著大家入彀……

大藏局下了轎子,止住出迎的侍女們,直奔茶茶的房間。四邊的門都敞開著,有最近才來服侍的小野的阿通、正榮尼和饗庭局,修理竟也赫然在座,眾人正聽阿通說話。大藏局冷冷道:“打擾了,我有話單獨對夫人講。”

“等等好嗎?”茶茶說著,倚著扶幾。澱川吹來的風比京城的風更涼快。

“不,十萬火急,非馬上說不可。修理,帶大家下去片刻。”

阿通停止了說話,饗庭局也站了起來,“那麼大家暫時退下去,歇息片剡吧。”

待眾人離去,茶茶迫不及待地問:“她說不能去大阪嗎?”

大藏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夫人,請注意,不可讓修理靠近您。”

“嗬嗬嗬,為何?因為那些謠言?”茶茶嘲諷似的探身出去,笑了。

大藏局緩緩道:“我明白夫人的心意。夫人很照顧我兒子。可是,如果因此而生起謠言,甚至危及夫人和將要出生的孩子,便會出大事。”

茶茶臉上浮出蒼白的微笑,“有人想中傷我?”

“是。我在北政所那裏看到大人的信。”

“大人寫些什麼?”

“大人說:他沒有孩子。”大藏局自覺這話萬分殘酷,定定看著茶茶。如果茶茶與修理有瓜葛,就不會若無其事地聽著這些。

“嗬嗬。”茶茶露出複雜的表情,笑道,“還有什麼?”

“他指示說,生下來的孩子,是夫人一人的孩子,令北政所依此處置此事。”

“我一個人的?”

“是,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大人的筆跡。”

“我一個人的孩子?”茶茶疑惑地歪著頭想了良久,方道,“因此,不能在大阪生產?”

“不,要趕快搬去大阪,住進西苑。”

“哦,信上這麼寫的?”

“不,這是北政所夫人的吩咐。信上倒是沒有什麼指示,大概北政所夫人沒有和大人細論此事。”

“哦。”

“還有,生出來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拾’。”

“拾?”

“連下人都不能尊稱,隻能叫‘拾’。夫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太閣大人的兒子,卻要下人不必尊稱,還說大人本身沒有孩子,是夫人一人的?”

茶茶一直靠在扶幾上,屏息思量著。大藏局看著她的樣子,胸口像被刺了一般:大概茶茶自己也不確信此子為秀吉血脈。

“夫人,您在想什麼?若不想想辦法,生下來的孩子會成為麻煩。”

任憑怎麼催促,茶茶就是一動也不動。大藏局的不安逐漸加深。

良久,茶茶突然笑了。夕陽投射在她平坦的額頭上,連浮現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可見她有多激切。大藏局不由得毛骨悚然:莫非夫人被逼得瘋了?

茶茶壓住笑聲,道:“大藏局。”

“在!奴婢嚇了一跳,夫人突然這樣笑。”

“連你都那樣想,謠言當然會流傳不止了。”

“夫人……您說什麼?”

“連你都懷疑我和修理。嗬嗬,我覺得頗好笑,不,可歎!”

“……”

“謠言是對這世間的不信任,也好!”

“夫人這話……可怕。”

“不,我今年二十六,修理更適合做我的夫君。可是大人已年屆花甲,現在竟生出大人的骨肉……謠言就是對世事的不信。”

“夫人,即使如此,也不要這般說笑,太可怕了。”

“有甚可怕的?我現在正想此事啊。”

“何事?”

“如果孩子是修理的……”

“請夫人莫要說了,若傳入他人耳內,恐有殺身之禍。”

“哼!若是修理之後,我就不需去麻煩北政所,可以暗中培養成小藩大名之子。如今,就是因為這是太閣之子,還沒有出生,便惹出這麼多麻煩。”

“唉!夫人莫要再說這些話。”

“如是個男孩,他甚至必須背負關白的怨恨,這會是孩子的願望嗎?”

“請夫人——”

“大藏局,人不能生於想生之處,亦不能死於想死之時……接下去說,北政所還有什麼指示啊!”

茶茶壓低聲音,“我若不是大人的側室,不是信長公的外甥女、淺井長政公的女兒,大藏局,難道你做不得我的婆婆?”

大藏局不由雙手掩麵,嗚咽起來。她依然沒有除去懷疑,茶茶似真心喜歡修理……大藏局有一絲快樂,又有無限悲哀和難過,隻哽咽道:“夫人,北政所夫人說,夫婦之間的信函,隻有夫婦才能明白,那封信除了她,沒有人能讀懂。”

兩個須麵對各種不滿與不公的女人,終於冷靜下來。自然,茶茶的內心隨時會生起怒火,現在卻必須聽北政所的吩咐——北政所有不容人違抗的權威。

“她是北政所啊!”茶茶道。

“首先,趕快搬到大阪,住進兩苑。”大藏局道。

“這正是我的希望。”

“依大人的指示,為孩子取名‘拾’”

“隻好如此了。”

“北政所夫人所說的隻有夫婦才能明白的事,可能就指這個。總之,祈求平安生產的儀式在伊勢大神宮舉行。北政所夫人會依古禮,詳細安排諸事。同時,生下來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要暫時丟到城門外去……”

“我隻管生就是。”

“正是。一旦丟出去了,再由鬆浦讚岐守拾回來養育。”

“這麼說,又成了北政所的孩子了?”

“不,她未說,因為太閣大人的信裏寫著,這隻是夫人您一人的孩子……”

“這若是真的,該多好。”

“北政所夫人不隻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