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吉大怒,抬眼一看,同為傳令使的小栗大六忠政正若無其事站在甚右衛門旁邊。忠吉大喊:“大六,快除掉這廝!”
不料,忠政卻又對甚右衛門道:“休要出手!”
一直嬌生慣養的忠吉,還從未如此怒過。眼看著自己危在旦夕,父親的家臣卻不肯出手相助,難道他們平時就憎恨自己?
“不求你們了!誰……誰也不求!”忠吉使出全身力氣,使勁一推,鬆井歪倒一邊。此時,忠吉已無暇顧及小栗、橫田等人。他彈起身,向剛爬起來的鬆井拚命撲去。
忠吉再次跌到泥濘中時隻聽一聲慘叫,鬆井三郎兵衛的身子忽然向後便倒。一看,鬆井已是身首異處了。
“大人,您沒事吧?”是好不容易才追上來的家臣龜井九兵衛。
“九兵衛,休要讓他們逃了,小栗大六和甚右衛門……”忠吉抬眼一看,早就不見了二人身影。一隊島津的士眾又把他包圍起來。這些人並不知眼前這位渾身是泥的武士便是鬆平忠吉,盡管圍攏過來,也沒全力而戰,他們隻是牽掛前麵的義弘。
忠吉一邊拚命與敵兵廝殺,一邊不住發泄心中的憤怒:“這些渾蛋,居然見死不救……”
本以為會命喪黃泉,竟能拾得一條命,絕處逢生的忠吉瘋狂起來。
當井伊直政趕到,忠吉還在泥濘中與敵人拚命。右手已無法握刀,他就用左手拚命揮舞著愛刀左文字,但有時候他砍向敵人的竟是刀背。他已經近乎瘋狂,連怎樣出刀都已糊塗了。
直政在馬上喊道:“彌五右衛門,把你的戰馬給下野守大人。”
“是。”
“六太夫,你和彌五右衛門一起把下野守大人拖回來。”
近衛隈部彌五右衛門答應一聲,翻身下馬,把韁繩塞到忠吉手中。武藤六太夫則二話不說,把忠吉抱到馬上。
“放我回去!我還沒幹掉義弘!我要去追義弘!”
“這是主命。公子受傷了,必須治療。”
“住口!我要追。給我追!”
但二人並不理會他,單是立刻調轉馬頭往回牽。
眼看著忠吉回頭,井伊直政方鬆了一口氣,繼續追擊義弘。此時,他周圍已全是同在追擊島津各部的本多忠勝的先鋒。
直政從中間穿過。其間,他兩次聽到“義弘被殺”的呐喊。但第一次,被殺的人比義弘年輕得多,第二次砍下的首級也非義弘。略顯年輕的那顆頭顱,似乎是島津豐久,年老的則是長壽院盛淳。
島津的人馬眼看著在劇減,至多剩下八十餘騎。久經沙場的直政心裏甚是清楚,義弘必在這些人當中。此時,那些為島津斷後的人,恐怕早已被英勇善戰的本多全殲了。
直政的計算絲毫未錯。有可能的話,他要親手割下義弘的首級,然後宣稱此乃女婿鬆平忠吉初戰告捷的戰利品。
前方已是牧田川渡口。一旦讓義弘越過渡口逃往伊勢,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莫之奈何了。直政確認了一下跟隨自己而來的引以自豪的紅衣軍,便驅馬到了河灘上。周圍盡是成片的芒草,島津義弘的身影赫然就在前方二三十間遠的地方。直政正要奔上去,隻聽砰的一聲,一發槍彈從左側芒草叢中射了過來。
“啊!”直政頓覺左大腿被灼熱的疼痛襲擊,他的戰馬也長嘯一聲,騰起前腿。原來,穿透了直政大腿的槍彈又鑽進了馬背。直政頓時被摔了下來,不省人事。
偷襲者乃島津屬下川上四郎兵衛。
看到主將落馬,後麵的數騎紅衣軍武士急忙追了上來,在直政四周護衛,然後迅速把直政救起,送到附近民家。人事不省的直政不僅大腿上受了傷,左肘也流血不止。對島津的追擊戛然而止。
天地間暗了下來,島津殘部正沿著牧田川向多羅山方向逃去,像一條細線,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還是讓他跑了。”但這不是後悔或遺憾,直政反覺心中爽快。追擊者追得痛快,撤退者反擊得也很是漂亮。
井伊直政省過神來,神情嚴肅地吩咐道:“受傷不重。但是,休要再追了。”由於要治傷,又擔心忠吉的傷勢,眾人撤了回去。
就這樣,老將島津義弘方成功逃脫。
駐紮在南宮山下栗原村的長曾我部盛親得知島津戰況,遂命令部隊向伊勢撤退,這竟成了關原之戰結束的信號。
在池田和淺野二部的壓製下,盛親一直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一直到最後,毛利部的去向似乎仍難以確定。事先安插到關原的家臣吉田孫右衛門又回來報說,由於島津部大潰,關原一帶已不見一個西軍。
幾乎就在同時,長束正家陣營也傳來了慘敗的消息。而當正家派人徒步趕到三成陣營,石田的主力早就蹤影全無。
長曾我部率先撤退,長束的人馬也竟相後撤。他們剛一撤退,山上的毛利部便齊齊呐喊起來。這呐喊聲究竟意味著什麼,無人知曉。毛利軍中,希望東軍獲勝之人要遠遠多於心向西軍之人,故,這或許是在歡呼勝利。不過,山上隻是在呐喊,並無舉動。
在此之前,惠瓊的人馬早就開始逃跑,在通往伊勢的山路上,處處都是被丟棄的武囂和盔甲。不知是出於何種算計,惠瓊一人後來又返回了南宮山上秀元本陣,或許是為了承擔戰敗的責任,要與秀元一起切腹。但由於毛利氏早就和東軍達成了協議,自然不去理會他。於是,惠瓊脫下盔甲,扮成一個小沙門悄悄遁去了。
夜幕即將降臨,清冷的戰場把無盡的熱血和悲喜包藏在了冷漠之中。薄暮之時,德川家康那濡濕的金扇馬印肅然渡過藤川,向西麵高地挺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