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全新版圖(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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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田三成即將從大津押赴京城,籠罩天地的戰爭陰雲正在逐漸散去,晴空重又顯現。

曆史複雜而又簡單。從某種意義上講,關原之戰可謂自天正十二年小牧合戰始,德川家康與羽柴秀吉之爭鬥的終結。當年剛過不惑的家康,而今已逾花甲。在這十數年之中,家康與秀吉看似相互謙讓,攜手與共,暗地裏卻在比智略耐性,爭實力人心。最後,兩廂終在關原對決。秀吉已然歸天,但秀吉對家康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卻被三成原封不動繼承了下來,通過他灌輸給西軍。

秀吉絕非容不下家康。天下群雄並起,唯有家康一人不能征服。當秀吉發現自己終無法令強大的對手臣服時,便把親妹妹許配與家康,還把生母送去為質,以換取家康進京。後來把家康從駿、遠、三轉封關東,秀吉看似取勝了,但內心並未因此而得絲毫安寧。其證據便是,把家康遷移至關東,他立刻把天下最擅防禦的中村式部少輔封於駿河,以阻斷家康西進,又在掛川、濱鬆、吉田、岡崎、清洲、岐阜等地遍插親信。

不隻東海道一線,在中山道,秀吉又把仙石權兵衛轉封到信州的小諸,讓他鎮守碓水之險。他還把真田安房守父子拉攏過來,在川中島、木曾等重要關隘設重兵防衛,以阻家康西進。防禦之牢固,可謂萬無一失。

後來,秀吉又把蒲生氏多轉封會津。不久,由於氏鄉之子秀行成了家康女婿,秀吉又不得不把上杉景勝封至會津,並把堀久太郎調到上杉舊領越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對家康懼三分。

秀吉對家康的畏懼成為頑疾,但一切又無不是為了實現他“天下太平”的平生夙願。故,秀吉對家康的恐懼和不信任,被他最親近的寵臣石田三成原封不動繼承下來,實在不足為奇。

在秀吉身邊多年,三成不知不覺察知了藏在秀吉心中的怨恨和恐懼,但他並未把這一切理解為秀吉的影響,而是當成自己的遠見卓識。他的雙眼因此被蒙蔽,把家康的一切舉動都看成不利豐臣氏的陰謀禍心。三成繼承了秀吉之短,家康則汲取秀吉之長。此中隱藏著的教訓,實當令人深思。三成絕非平庸之輩,但他隻對豐臣氏忠心耿耿。比較一下他和家康從秀吉處汲取來的東西,自會發現其天壤之別。關原之戰便是他們之間的對決。

天下之勢,分久必合,人與人的互不信任與憎惡,不過是曆史長河中的細碎浪花。即使三成的才智謀略遠勝家康,他恐也不能阻止曆史大河之勢。秀吉為了牽製家康而布下的棋子,幾乎全都投了家康。所有的棋子,眨眼間便與家康彙成滔滔之勢。長河衝垮了岐阜、大垣、佐和山和敦賀,現正從大津向京阪滾滾而去。如此一來,天下之勢此消彼長,舊勢與新勢必顛倒位置。

中山道的德川秀忠,在途中遇到的像樣抵抗,隻來自上田的真田昌幸,但慶長五年九月二十,秀忠仍順利抵達近江草津,與家康大軍會師。

世間盛傳,由於秀忠未能趕上關原合戰,以致家康大動肝火。秀忠手下除了神原康政等精銳,老練的本多正信也隨軍而行。盡管正信煞有介事謝罪,說由於途中多次遇到洪水,以致貽誤戰機雲雲,但實際上,此事從一開始便與家康合計好了。家康不動聲色地保存了實力,借豐臣遺臣改變了天下大勢。

同日,家康把歸附了東軍的大野治長派往大阪,向澱夫人和秀賴彙報戰果。

“已經看見山頂了。”家康自言自語,確信自己已渡過了難關。他給澱夫人寫了一封書信,又諄諄口授治長:“你告訴澱夫人:此次事變,純屬三成、惠瓊之徒假托少君之令發起,少君與此無關,澱夫人深居內庭,更不可能知情。家康對豐臣氏決無二心,請澱夫人放心。”一席話說得大野治長眼圈發紅,這口信真摯誠懇,無一絲虛情假意。

九月二十五,大野治長帶著澱夫人和秀賴的使者,急急返回大津。不難想象,聽了家康口信,澱夫人母子必甚是高興。家康還不想動身,他要專心致誌構思全新版圖。

大津,家康帥營,來自各地的急報和使者絡繹不絕。由於上杉景勝後來受伊達氏和最上氏的挑戰,為了應戰,他隻能與結城秀康對峙,而不與之交火。而如今,豐光寺承兌又頻頻向他進言,奉勸他向結城秀康求和。

九州,黑田長政之父如水看到這一絕好機會,立刻傾盡平生積蓄,大肆招攬浪人,甚至把手伸向豐後、築前、築後。為此,他還給深得家康信任的藤堂高虎寫了一封書函:此次所取土地,想置為家業,還請多多寬諒。犬子在上方有封地,鄙人雖已隱退,卻不得不為衣食計,故望多加關照。鄙人多年來與大人深交,不過為了今日……

連如水都如此露骨,與小西行長封地接壤的加藤清正更是不會閑著,他也在大肆吞噬小西的領地。

在北國,前田利長向西軍殘部步步緊逼。細川忠興之父幽齋,盡管已是六十七歲高齡,還是孤軍奮戰,方保住了細川氏在丹後的領地。

從南宮山逃回水口城的長束正家與其弟伊賀守,走投無路,正家終於九月三十自殺。作為三成盟軍,從九州柳川趕來的立花宗茂,看到毛利輝元和增田長盛並無守大津之意,二話不說便撤了回去。

隻有從關原一路殺向伊勢的島津義弘,後來好不容易獨自逃回大阪,然後乘船撤回領地薩摩。雖然宇喜多秀家尚無蹤跡,但一切已成定局。

眼看大勢已定,京城、大阪的公卿巨賈紛紛派人來大津“祝賀大捷”。家康一直留在大津專心研究這些消息,他在思量最佳善後方式。可能的話,他不想在大阪流一滴血。

九月二十,家康命人把伏見城西軍諸將的府邸悉數拆去。

二十二日,家康命福島正則、池田輝政、淺野幸長、藤堂高虎、有馬豐氏籌人開赴葛葉,以牽製大阪。目的隻有一個,便是冷觀身在大阪西苑、態度還不明朗的毛利輝元。

得知東軍諸將兵臨葛葉,輝元急給井伊直政、本多忠勝、福島正則、黑田長政等人送去誓書:“吾將退出西苑,以表絕無二心之意。”

得知輝元提交了誓書,家康這才令福島、池田、淺野、黑田、藤堂諸將嚴守西苑。

毛利輝元撤出大阪城西苑、退回木津的消息傳到大津,為二十五日傍晚時分。家康仔細思索了一番,臉上表情鬆弛下來,命侍女為自己揉腰。他身邊除了本多正純、岡江雪、板阪卜齋等人,還有遠山民部、永井右近大夫、城織部正等人,眾人均帶著難以抑製的喜悅之情侍立一旁。就在方才,他們還為毛利輝元究竟交不交大阪城進行激烈爭吵。

雖說挑起關原合戰主謀乃三成,但三成並無實力。讓西軍得以集結的核心人物還是毛利輝元。正是輝元愚昧,認不清大勢,才引發了這次事端,這是不爭的事實。輝元若仍然愚鈍不化,絕不會主動退出西苑。毛利輝元擁有可以與德川匹敵的財力、武力。其家臣中雖也有如吉川廣家、福原弘俊那般心向東軍之人,但很多還是與三成沆瀣一氣。因此,家康絕不會輕易放過他。明白了這些,他當然會龜縮在大阪城,挾秀賴以令諸侯。戰與不戰且不論,若龜縮在城內,不出來談判,還有什麼好說的!

但另一種意見截然相反。因毛利正通過吉川、福原等人,與井伊直政、本多忠勝、黑田長政和福島正則聯絡。

吉川廣家和福原弘俊的說法是:“此次事件,毛利大人全然不知情,都是受惠瓊那禿驢蒙騙,隻要內府答應保全毛利氏領地,我等定會說服我家大人,決不讓他與內府為敵。”關原決戰,吉川、福原均刀槍不舉,他們定會想方設法讓輝元平靜撤離大阪城。

家康不置可否。但無論輝元去向如何,他毫不憂心。在他麾下,除了連戰連捷、士氣大振的豐臣舊將,還有毫發無損的秀忠所部。單靠豐臣舊將便取得關原大捷,饒是毛利氏有三頭六臂,還敢與家康為敵?

“輝元像吉川那般才好啊。”家康脫掉外衣,隻著一件小袖,一邊讓兩名侍女揉腰,一邊看著本多正純道,“正純,你認為惠瓊和輝元誰更有器量?”

外邊,秋雨在靜靜地下,屋內靜極。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落到了正純身上。本多正純掃一眼滿座諸人,回道:“這……孰上孰下,還真是難以區分。”

“還是輝元更混賬。”

看到家康如此不屑,正純納悶地問道:“他們之間真有如此大的差別?”

“不錯。一個是身家隻七八萬石的小醜,還是個和尚,另一方卻是擁有一百二十萬石俸祿的大名,你想想,這樣一個大名竟被一個和尚愚弄了,世上還有如此混賬之人嗎?”

“大人英明,他們確有差別。”

“差別巨矣。如此昏庸之人,就連我也信不過。他稍有不慎,不定又會被什麼人欺騙。”

正純慌忙掃了一圈在座眾人。看來不會饒過輝元了——正純看到了家康堅定的決心。無論對毛利輝元還是吉川廣家,家康都沒有因為他們從西苑退去而給誓書,一切都是由黑田長政、福島正則、井伊直政和本多忠勝從中疏通。輝元從西苑退去,定是以為家康不會懲罰於他,真是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