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慧直兄弟(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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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答應了此事?”

大阪二道城,一人正咬牙切齒坐在德川秀忠前詰責。此人便是在關原之戰中負傷,右臂依舊吊在頸上的秀忠之弟鬆平下野守忠古。

盡管二人都是西鄉局所生,年齡相差不大,外貌也極相似,但性情氣質卻有天壤之別。秀忠看上去一如溫厚持重的長者,忠吉卻如結城秀康一般衝動。

“這是父親大人命令,我有何理由反抗?”秀忠不慌不忙,端然而坐,眉毛都不動一動。

“實在令人無法接受。”忠吉向前挪了挪身子,哂道。

坐在忠吉旁邊的乃本多佐渡守正信,他麵帶難色,沉默不語。本多正信先前乃是家康身邊寸步不離的執事,可自從關原戰事開始,從江戶出發時,家康身邊一應事務都由正信之子正純打理,老練的正信則被安排在了秀忠身邊。

“兄長總是對父親大人的安排沒有任何意見。難道連是非曲直也不問,就乖乖盲從?”

“難道下野守認為此舉不妥?”

“未必。”

“既如此,最好還是服從。”

“可小弟並不這般認為。父親大人已經寬諒了秀賴母子,對太閣已經仁至又盡了,卻還要把千姬交給秀賴為質,有此必要嗎?”

“不是為質,此乃太閣生前就定下的婚約。”

“就是人質!”忠吉反駁道,“把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扣為人質,對這種蠻橫的挑釁,你居然一聲不吭,分明乃見死不救!難道你就不後悔?我們若處於劣勢,這樣做我無話可說。可現在不同了,我們有必要去低三下四討好秀賴母子嗎?當前乃是我們義正詞嚴向他們抗顏,向天下大名顯示我們德川氏威儀的時候了,嗯?”

“忠吉,”秀忠並未生氣,但也不笑,“你是否對父親讓你去清洲的命令不服?”

“現在講的,不是此事。”

“我知你早就想進大阪城。我在江戶,你在大阪,你我弟兄二人各鎮一方,再反對阿千婚約。你真這麼想,就當好生反省。”

“兄長說忠吉不謹?”

“到底是父親深謀遠慮啊。”

“怎生個深謀遠慮法?”

“眼下的日本國,已到了亂世結束的時候。要讓天下人明白亂世已然結束,我們該怎麼做?我們若繼續爭來鬥去,如何讓天下人安心?我們需要做的,首先是隱忍,然後是和為貴。你我兄弟,思慮都還不及父親大人萬一。要想讓江戶和大阪長期和睦,清洲就變得甚是重要。父親把尾張一領都給了你,你還不滿足?”

忠吉答不上話,隻急得連連拍膝。尾張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其實不用秀忠說,他也明白。正因如此,已故太閣才把自幼追隨的猛將福島正則安插於彼,讓其嚴加防範。後來,家康把正則轉封到了四十九萬八幹二百石的安藝廣島,把忠吉置於尾張,說要給他五十二萬石。對於這些,忠吉還能有何不滿?他不滿的隻是秀賴與千姬的婚約。可秀忠剛才這麼一點撥,他才意識到父親的真意,不禁大為悔恨。

麵對這個一本正經的哥哥,忠吉真想說一句:“難道你就不疼自己的女兒?”但即使這般說,也毫無意義。秀忠已經被父親馴養得服服帖帖,有如另一個父親。

“兄長是不是對忠吉懷有戒心?”

“休得胡言亂語。”

“既然不是,那就不應對我妄加揣測,說我想成為大阪主人。”

“哦,這麼說,乃是秀忠在妄想了?真是這樣,兄長便放心了。”

忠吉直言道:“兄長,你是不是認為,德川與豐臣真能夠永世和睦相處?”

“下野守!”

“可我並不這般認為。我們愈是義氣,愈是謙恭,他們就愈趾高氣揚。三成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嗎?父親在伏見幫了他,還特意讓結城兄長把他送到大津。可結果如何?反倒助長了他的囂張氣焰,哼!”

“你到底還年輕。三成等人都是例外,凡事都應盡人事而聽天命,這才最為重要。問題非德川與豐臣能否長期和睦,而是如何和睦相處。我們要先盡人事,否則,便是逆天而行。”秀忠連語調都頗像家康,他行事老成持重,思慮周全,說話如行雲流水。

本多正信終於忍不住,插進一句:“下野守,照您的意思,毀掉婚約之後,又當如何?”

“老爺子難道不知?”

“是。毫無理由向人提出解約,結果將會如何?”

“對方當然被嚇破了膽。問題是之後的事。”

“哦?”

“一旦得知德川對豐臣有敵意,那些不滿之徒就會躁動不安。待狐狸都露出尾巴,將其一網打盡,當然,必要時,我們也可以直接拿下城池。”

正信依然不動聲色,“下野大人,這種話可不能胡說。否則,內府大人會羞得無地自容!”

“什麼?”忠吉滿臉通紅,轉向正信。

正信淡然道:“下野大人說的話,充其量隻是擁有兩三千石的武士的器宇。”

憤怒的忠吉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若是結城秀康,定會當場把手中茶碗向對方摔過去,拔刀相向。可盡管忠吉和秀康一樣暴躁,表現卻不盡相同。

“唔,哦?”聲音盡管聽上去甚是平靜,可患吉心底的怒火已經在熊熊燃燒,“那麼,父親讓我做一個大名,還把清洲交給了我,這作何解釋?”

“這一點,方才中納言已說過了。有可能的話,盡早把千姬小姐交給秀賴,好讓天下大名知,現在已是太平年代了。就是說,秀賴和千姬小姐乃是向世人證明太平盛世已然來臨的鮮花。”正信眯縫著眼,仿佛在教育自己的兒孫,“如今殺伐之氣尚未散盡。盡管已經無人能與德川氏為敵,但日後究竟還會有何事發生,無人知曉。因此,大人才把千姬小姐和秀賴二人放到一起給世人看。這兩個孩子,還都未受到世俗汙穢的沾染,他們乃是美麗的偶人。你把二人擺在一起看看,難道不正是兩朵鮮花?”

“唔。”

“看到這擺設,諸大名的心才會安定下來。他們才會認為,既然兩家都合二為一,紛爭的根源自就斷了,他們方會重新審視這個世道。哈哈哈,那時,他們自會對德川的實力有更加清醒的認識。所謂太平盛世,是這樣來的,並非靠流血換來。這便是內府大人在深思熟慮後所作的決斷。你說呢,中納言大人?”

秀忠一本正經坐在那裏,既沒點頭,也無異議。但在忠吉看來,這乃是令他無法接受的偽裝。秀忠說不能忤逆父親,是因為他擔心兄弟忤逆會導致自己的地位動搖,這分明是明哲保身。

忠吉強忍不滿道:“忠吉大致明白了,但也有些拙見。”

“難道你真有異議?”

“為何就沒有?昔日平清盛公答應了母親的請求,看在賴朝公與亡弟長相相似的份上,饒恕了賴朝公,最後卻招致了平氏的敗亡。這個故事,想必老爺子更清楚。”

“當然。”

“世人如何看待這個故事,忠吉不必再說。忠吉以為,那時的清盛公,太驕傲自滿了。他已經勝了,已無人能夠阻擋平氏了,正是持有這種自高自大之心,才饒了賴朝公一命……”忠吉話猶未完,秀忠忽然厲聲插言:“下野大人,休要說了!你太欠考慮。”

“哦。清盛公與賴朝公的例子都欠考慮?”忠吉臉色蒼白,聲音卻愈發冷酷,陰冷逼人,“兄長認為清盛公不自高自大?”

秀忠儂舊穩如泰山,連眉毛都不動一下,道:“是自大。”

“既如此,就當小心謹慎,不重蹈其覆轍才是。”

“我們早就準備好了。”看秀忠的長相,絲毫感覺不到他頭腦冷靜,但見他大聲續道:“下野大人,你已經在責難父親了,你難道還未意識到?”

“責難父親?”

“是。由於清盛公自高自大,才饒恕了賴朝公,並把他流放到伊豆。說到底,這隻是憐憫。你卻拿他來與父親作比,此是何意?父親是想擁立秀賴公子,而且正在努力創建太平盛世。阿千便是盛世使者。你難道不這般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