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暗湧(1 / 3)

新月如眉,有節製地散發著優雅的潔白光暈,不強求地麵上的百姓和建築染上同樣顏色。

進入三月後,寒氣不甘退去,卻抵擋不了南來的暖風,戶外行動的餘地隨之擴大。這天從一大早開始的平古城開春廟會,直到夜晚,進入花燈遊園的環節。雖然比不上元宵燈節的規模,也相當可觀了。人們扶老攜幼,或去開放的園林,或去城中劃定的街區,或去樓館堂廟前的空場,享受著歡笑和熱鬧。

平古城中的商家大戶們憋足了勁頭,要在燈會上出風頭。盡管各家早早劃分了燈會的勢力範圍,避免當麵死磕,仍有穿梭於各處的家仆為主人們打探對手的別出心裁。臨陣換燈,明裏暗裏兩手牌,已非新鮮招數。據說還有閑人專門給各家的花燈列榜排名,搞得跟科舉發榜似的。

與元宵燈節的雅俗共賞不同,此時的花燈遊園更重文雅。尤其自從朝廷重視文事以來,花燈上作出雅趣,成了揚名的最佳方法。錢多人傻沒文化,是商家大戶們最怕落下的惡名。自家沒長那文縐縐的心思,就去請人。城中落拓的措大們難得抖擻精神,使出壓箱底絕招,賺取至少半年的家用。

有身份的文人墨客自然不會去搶這些小名小利。府學祠後院裏,賞燈賞詩,清酒雅宴,平陽府的官員名士也多出席。學籍在本府的學子能收到請柬,更被看做極有麵子的事。

今年與以往不同。府尹章擇真近來身體不佳,主持了合德學館滅火、刑獄司滅火和祭園滅火後,積勞成疾,大病不起,沒有出席今晚府學祠中舉辦的賞燈宴。說起來,短短半月,趕上三次大火要滅,前幾天府衙後院的樓又塌了,城中好事者已經開始為府尹大人推算起八字五行來。也有閑言碎語,說什麼根本沒有大火,而是強賊潛入城裏作亂,更稱親眼看到廝殺,章大人平日深藏不露,其實武藝高強,率兵擒賊,豪勇無雙。不管怎麼樣,章府尹確實稱病沒來。

通判李德印也病了。這件事能講得有鼻子有眼兒的人就多了,李家附近街頭的小兒都曉得,本府有一位“勤於政務,連夜審案,休息不足,剛剛就寢,又傳火情,起身上轎,忙中撞頭,昏迷病危”的好通判。至於別有用心的人表示,瞧見李家仆人用糖人誘騙孩童傳播歌謠,相關人士是絕不會承認的。

盧祭酒作為到場的最高位者,宣布了方綽恭老相爺和程玉浦老夫子的缺席。前者身份太高,不到場是意料之中;後者二十年裏第一次缺席,引發了一波不大不小的低議。懷著攀高枝的企圖坐在席間的人,因失望所致的五官瞬間變化,比夜空中的煙花還有看頭。

敬佩末座的兩個年輕人沒有把精力花在關注年長者的情緒起伏上,專心對付桌案上的美食已經夠他們忙的了。比起往年的菜肴水準,今天雖然依舊素淡,味道卻好出十條街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貴客的紛紛缺席,才在佳肴上作出彌補。”發梢末端像是被晚霞燒紅的白衫青年笑道。製式的儒服穿在他身上,仿佛能夠自主散發綺麗的光暈。

鄰座的藍衫學子吞下凝脂般滑嫩的豆腐,空出嘴巴來:“那就多期盼他們不來吧。”明明長了一張初夏陽光式的正統派書生臉,往日舉止也與輕浮無緣,此刻卻顯出幾分憊懶之態,試圖遮掩眼角眉梢的一縷陰霾。

白衫青年輕笑道:“春學祭以後,你程衙內就生出一副衙內相兒,被程老夫子看到,非請家法不可。”

程衙內不屑道:“黑鴉嘲墨。尚衝兄還不是自那天後就怪怪的。你頭發上的紅色,是哪個姐兒用胭脂染的?再說,出了祭園,我就再沒見過他老人家,想被教訓也沒機會。”

“程老夫子安好?”劉尚衝自知這幾日煉化前世骸骨,融和陰靈本元,容貌逐漸變化,有了些許赤發郎的特征,多說恐露出破綻,忙把話題引向別處。

程賢修略微正了正身子,道:“家嚴安好,今早托人帶了信。過幾日方可回家,眼下向方聖請教學問。”沉默了半晌,把酒杯輕輕墩在案幾上,又低聲道:“那天後,家慈和我擔心了很久。收到回信前,家慈寢食不安。”程賢修素來極敬重父親,作出這種的發言,已然最大限度地流露出心中發酵了幾十個時辰的明顯憂慮和隱含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