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招呼像冰水澆在夏日汗水淋漓的脖子上。劉尚衝下意識地擺出力所能及的防禦架勢。難道要留下在一天一地之內被連續偷襲得逞兩次的不名譽戰績嗎?索性沒有迎來後續攻擊,仔細回想,發現那聲音竟不是從耳畔傳來,而是直達腦際。由此,發聲人的身份就大堪玩味了。
本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用心,年少者含笑恭敬詢問:“前輩有何事要小生代勞,請講當麵!”
那聲音道:“吾喚狀元郎一聲小友,是因今世的年紀。不過前輩二字萬不敢當,真論起來,狀元郎才是前輩。”
言語不多,透露的內容可不少。劉尚衝隻覺後背涼嗖嗖的。他在前世有狀元頭銜,根基純正,修為卻沒有達到很高層級,年紀所限,天資再好,不能一蹴而就,所以分化的念頭經不起歲月衝刷,早已泯滅,陰靈渾渾噩噩,全無自主意識,更別提傳音了。當然,魂魄轉世也是原因之一。
而那傳音的老者,如果真是葬在此園中的某位大能的陰靈,單憑其陰靈意識能保持數百年不散,還有餘力施展傳音手段,生前修為定然高出自己數籌,八成是成聖前方綽恭的層次。這樣的人物,縱然身死已久,也不得不小心應對。
“不敢請教名諱!”
“吾名張孟之。”
劉尚衝驚道:“可是‘吳鉤明似月,楚劍利如霜’的張相?”
張孟之是先唐名相,主政時多用強硬手段,得罪了不少人,生前雖有宰相之實,大權在握,但中書令和司徒的名號都是死後唐皇“言念勳賢,良深軫悼,宜加寵贈,式賁幽泉”,才獲得的。死因據史書中說,是憤恚而卒,而且客死在偏僻州府,僅以州司馬的身份。這麼看來,唐皇瞧張孟之不順眼,給些惠而不費的空名頭,再把其墓穴遷到苦寒之地,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稀奇事。論年資,劉尚衝高中狀元時,張孟之為七歲稚童,前輩二字,劉尚衝還真當得上。
不過兩人都很有默契地在年資輩分問題上適可而止。各懷心事的先唐狀元和先唐名相平輩論交,互稱學兄。
“尚衝學兄剛才施用的那件道器有阻擋陽罡陰煞之能,若以護持陰靈,千載不損亦是等閑。”年長者試探道。
年少者水來土掩:“師長所授至寶,我年少才薄,發揮不出一半妙用,得孟之學兄看重,幸之何如!”明明是連白鹿棋盤的一成威能都使不出來,卻要臉上貼金,說什麼五成,一是為了麵子,二是怕透了底,引人覬覦。
幾個回合下來,張孟之自認拖不贏這隻小狐狸,幹脆直言道:“吾等八人自唐時移墓於此,陰靈至今毗鄰而居,交情漸深,共同修行。至三十年前,除尚衝學兄外,已各自將墓前石碑煉化為寄靈之所,又有文氣滋養,都覺重塑陽體之日不遠矣。孰料忽一日來了個年輕儒士,布下這座四不像的大成文樞陣,更在其中加了許多狠毒陣法,每日抽取吾等氣運。”
劉尚衝心道:小生我沒能煉化墓前石碑,皆因修為低微,陰靈蒙昧,說穿了就像個傻子整天昏睡不醒,什麼都不知道。至於跟你們七位作鄰居的交情,怕也無從談起。不過這時點破,傷了臉麵,彼此心照不宣便可以了。
張孟之繼續道:“自立下大成文樞陣始,祭園也重修了,環環相扣,手筆不凡。之前陰靈還能出遊數裏,其後隻能困在後園方寸之地。那儒士日日收取氣運,又以文氣反哺吾等,倒也相安無事過了二十餘年。哪成想,數日之前,陣法大變,不僅大量吞噬吾等氣運和陰靈本元,連文氣也斷了供給。其他六位自今晨便沒了回應,唯吾勉力支撐,亦捱不過明日。學兄若能救吾等陰靈脫離此處,必有報答。”
對比已知的情形,確信新認學兄的陳述大體不差,劉尚衝卻沒有立即答複。收走自己的前世陰靈也就罷了,擔下怎樣的因果都不後悔。而隨手去管別人的閑事,到底值不值得,短時想不透徹。聽張孟之的意思,這七位都是可保數百年陰靈意識不失的先唐名臣宿儒,不是小魚小蝦,天道難欺,此舉牽扯的因果究竟有多大,想想就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