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放羊似的養到十二歲,葛一鳴跟一個背負巨劍的虯髯客闖蕩江湖去了。臨行前隻與母親道了別,葛正化那時還在山裏訪友,回來聽說後也不介意,笑稱兒孫自有兒孫福。五年後,長成大小夥子的葛一鳴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不但武藝驚人,行事老練,識文斷字也不在話下,寫的文章自然比不了正經科場出身的儒家學子,但至少詞能達意,通順流暢。
葛一鳴二十歲那年,羅涼蠻子趁著雪夜長途奔襲,平陽告急,洪井縣首當其衝。趙州鎮撫使霍子青入京述職未返,軍馬調動慢了半拍。葛一鳴與縣裏青壯協助守城三日,驍勇無雙,城下一棍砸死羅涼騎營首領的勇武英姿,被率軍趕來的霍子青目睹。圍城之危解除,霍子青欲招葛一鳴至麾下,葛一鳴婉言拒絕,霍子青也不介意,與他交談後,令他暫時接替中流矢不治的前任主簿之位,協助何知縣安撫百姓。此後的一年裏,上麵並沒有派遣任命新的主簿,舊的任命也未撤銷,葛一鳴就這樣成了長期臨時主簿。這樣的情形在南齊嚴密的文官體係中不可能出現,其時北魏的官僚體係粗獷,武將權威顯赫,霍子青又接連立下武勳,哪有人閑得沒事,為了一個九品職位惹他不快。
不過後來霍子青的地位越升越高,葛一鳴卻沒有如一些人猜測的那樣加入他的陣營成為親信,於是轉成正式任職後慢慢淡出視線的焦點。這些年來,假如忽略風格上濃重的市井色彩,葛主簿既找不出被人指責的錯漏,也沒有值得誇耀的功績,職位穩定得近乎無聊。官場中人對這位異類的同僚大多疏遠,平民階層對他的評價好像還不壞。
手持拂塵的白衣童子晴耕眨動著黑曜石般的靈活眼眸,似乎是頭一次見到這麼混不吝的官大人,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驚奇,不如說是熱忱。既然老爺吩咐他隻出麵不出聲,那麼索性放鬆心情觀賞免費的好戲吧。
蕭平廬強壓內心的怒火,走上前冷聲道:“葛大人句句挑動鄉裏,卻不提前因後果,更不提令尊的去向。掩飾真相的伎倆也太低級了。本官且問你,刑獄司大火哪日,令尊身處何地?你最後一次見他,又在何時何地?”
葛一鳴騰地站起身來,比普通北魏成年男子高出一尺的個頭形成強烈的壓迫感。稱不上魁梧,但也不是瘦削的竹竿,與俊秀和粗糙都不沾邊的五官,配合著線條明快的臉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一些。強烈的風格從深沉的瞳孔中釋放出來。
“蕭大人千裏從京城到平陽,是專為訪查我父親的行蹤?葛某職位雖卑微,好歹也有官身。我父早年進過學,現在府學祠有正經差遣。怎麼就我父子就被蕭大人當成嫌犯似地盤查了?士可殺不可辱,蕭大人莫非欲試試平陽人的骨頭硬不硬?”
二十五歲便擔任太師府協理文書的法家新銳,感受到若有實質的殺機迎麵襲來,後退了半步。絕不能將這個九品小官簡單地當成無賴地頭蛇,外表的胡攪蠻纏不過是種偽裝罷了,這樣的對手還有點意思,蕭平廬把滿腔怒意變成了雄雄鬥誌。已經掌握了絕對的證據,隻是不便當眾展示,蕭平廬的信心其來有自。
“此物是誰的,葛大人可認得?”
蕭平廬拿出一塊黑布,乍看不起眼,不過葛一鳴的眼力不比常人。這塊布上殘留著符文痕跡,江湖上絕頂高手的夜行衣就是用這種布料做的,穿上以後,速度提高兩成,逆風不費力,遇夜可掩形。上麵的符文多為風、暗屬性,對於研修符道的修士並不算很難製作,手法大同小異,流傳頗廣,可普通江湖人物想得到一件卻也不易,賣到三千兩銀子是等閑事。這能承受符文靈力激蕩的布料,要說有多罕見倒未必,但不是特製的布匹肯定是不行的。
看來老爹留下的爛攤子不好唬弄過去。葛一鳴知道這塊黑布定然不是麵前這位青年京官的撒手鐧,隻能應付一關是一關了。經過反複試探,他確信對方的撒手鐧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來路,起碼不方便在人前展露。既然對方是法家弟子,就不可能毫不顧忌法家宣揚的規矩。這正是他把戲台搭到平陽府最堪稱“大庭廣眾”的場合下的險惡用心所在。
“一塊破布而已,誰知道哪裏尋到的?蕭大人想栽贓嗎?”
圍觀的人群自然是偏向本地人多一點。還有大遠道從洪井縣跑來的百姓,對本縣出身、平時又不端架子的主簿深具好感,勝過咄咄逼人的外鄉大官一百倍。每當葛大人說話,四周就一片叫好聲;輪到那個什麼蕭大人,噓聲哨聲譏諷聲,聲聲入肉。
有本事掌控局麵的人不願早早出聲,亂糟糟的出聲者又隻有瞎攪合的本事。葛一鳴和蕭平廬的對決就在這樣的混亂中走向圖窮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