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這次初春大規模平整土地,那座東漢時期的古墓也許還深埋在村邊的小山坡底,不會暴露在當今世人的眼前。不久前在報紙上又看到一則消息,也是在我家鄉的另一個村鎮,一個村民在製磚廠取土時,突然發現土層的下方一角呈現出一塊灰黑色的“鐵製”的東西,經文物部門考證,這件足有三四十斤重“鐵製”的東西,竟是西周早期的一枚編鍾,稱“青銅雲雷紋甬鍾”,距今三千多年了,為國家一級文物。這兩件事盡管相隔幾個月,但相對於古墓與文物被深埋的幾百年幾千年,我們是否可以說是發生在“同時”?
這種就在我們眼前的“同時”清晰明亮,然而它並不能照亮流逝過的漫長的遠古時光,隻是很容易地讓人想到以往幾百年幾千年光陰的濃縮。文物古跡的被沉埋,同時也是時間的被沉埋。時間濃縮了一切,而土能沉埋一切。時間與土似乎依附得最近。當沉埋的土塊被揭開,被沉埋的時間就如同經過了長久的發酵,在我們麵前散發出另一樣芬芳,也布滿了難解的疑惑:百年或千年的光陰,到底具體有怎樣的長短區別?
對遠古時間的分辨與“丈量”當然很有必要,但這似乎是曆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們的事。這座古墓被發掘,的確引起考古學家們的重視,幾個文物考古部門很快就來人進行實地發掘和考證。而在一般人眼裏,一種古遠的物事,在經曆了幾百年幾千年的沉埋後,被挖掘了出來,其意義又是什麼?也許沒人想過這些。周邊很多人隻是都抱著好奇的心理來看古墓。那天,我也和幾個人一道好奇地去看。但被幾個守墓的人阻擋在古墓口,這些人當然不是東漢的守墓人,而是“現在”的守墓人,他們的職責是防止來看墓的人因“看”而使古墓遭到無意識的破壞,或是順手牽羊地帶走古墓裏的文物。這樣的守護當然是很有必要的。
因有守墓人的看守,我們無法走進古墓的深處,隻能在古墓門邊東張西望,看著發掘古墓的人源源不斷地從古墓裏挖出來磚塊或土塊。那些磚塊與現在的磚塊看上去似乎沒什麼不同,黑黑的,青青的,很厚,還有很清晰的紋路。好像他們正在拆當今很一般的建築物。然而考古人員在現場的初步鑒定,又分明表明了一個事實:這是東漢時期的一座古墓,距今有一千幾百年。頓時,在我的意識裏,無形的一千幾百年光陰似乎突然變得有棱有角,如同那些青青的黑黑的磚塊,很厚,或者很輕,既模糊,又有著與磚塊上一樣清晰的紋路。
考古人員仍然在對古墓作進一步的發掘和考證,而在現場觀看的人開始陸續走開,回到了現實的生活當中,或者說是回到了“現在”的時間當中。這是很自然的。
很快有人將發現古墓的消息和發掘古墓的現場照片,發到了當地的論壇網頁上,並配發了一些地域背景材料和有關信息:在距這個古墓東邊不到幾公裏的地方,至今還保留著三國時代的上格城的遺址;而在古墓西南方向同樣隻有幾公裏的地方,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曾發掘出了著名的王家墩古文化遺址。這顯然是為了互證這塊地方曆史的悠久和人文底蘊的深厚,並為此而感到自豪。一些人在跟帖中表明了與發帖人一樣的感慨,而另一些人則饒有興趣地問:古墓裏發掘出了什麼值錢的寶物沒有?古墓是不是被盜過?還有人在照片中認出了在現場觀看的某個熟識的人,笑稱那人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像一個盜墓者。再後來竟有人說到發帖者的網名並猜測其真人是誰,甚至說到具體拍照的技術問題。話題與古墓本身漸漸隔遠了,就像那些到現場觀看的人一樣,開始陸續地從古墓邊“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