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牌石。一塊標明兩縣分界的石頭,也命名了它腳下的土地。
現在,我正站在這裏。
“分界點”這個詞總讓人感到一種莊重,在一些人心目中更有著不同尋常的分量。這些,當然不是路邊這塊醒目的標石所能顯示出來的。路標僅僅隻是物質和表象,雖然看上去似乎不可缺少,但本身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
然而也許沒有人說得清,一個作為分界點的地方,到底隱含著怎樣本質性的內涵。
實際上,界牌石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地方,是105國道線中間一個很尋常的點,更準確地說,隻是大別山南麓丘陵地帶一個尋常的小山嶺,在這條國道線綿延幾十乃至幾百公裏的地段內,像這樣的小山嶺隨處可見,道路是連續的,土地是連續的,連續的道路和土地組成了我們腳下的大地,大地則無窮無盡沒有邊緣。界牌石隻是連續的道路中的一個地點,不過它將兩個縣分開了,在嶺的那一邊是鄰縣,而這一邊便屬於我老家那個縣了。
然而道路並沒有因為一個分界點的隔開而改變什麼,道路依然向前延伸。倘若一個來自遠方的匆匆過客,當他走過界牌石的嶺頭時,也許會完全忽略這裏是兩個縣的分界點的事實。但如果這個陌生的過路人找人問路或打聽別的什麼,會從回答人的口音裏感覺出差別:嶺那邊是一種方言,嶺這邊則又是一種。尤其是位於界牌石嶺頭的一個小山村,老式結構的屋舍基本相連,但同村的人口音也明顯地區別開來——是“這邊”和“那邊”的區別。
這的確十分耐人尋味。但“這邊”和“那邊”的概念似乎仍然不好簡單地界定。幾年前,我曾因公務到過一個山區邊陲小鎮,那天下午,鎮長說是要帶我到鄰省去見識見識,當車行駛到一道山岡時,鎮長讓車停下,而後指著路邊一戶人家告訴我,這戶人家的堂屋就是兩個省的分界點,也就是說,這戶人家一屋跨兩省。我聽了很驚奇,也覺得趣味無窮,不由得下車走進屋裏,在堂屋中間不停地來回走動,心裏反複對自己說,我正在兩個省之間走動呢!但我發現屋裏的主人一臉平和,他一邊熱情地和我們說話,一邊專心地修剪待栽的山芋苗,或許還在心裏對我這種貌似莊重的樣子感到可笑。後來鎮長告訴我,本地兩個省的人其實交往十分密切,走動頻繁,這邊的戲班子經常到那邊去演戲,那邊的戲班子也經常到這邊來演;那邊的姑娘嫁過來,這邊的姑娘也嫁過去……在這裏,兩個省的界線是分明的,卻也是十分模糊的,就像路邊的那戶人家,融合處包含了分界,分界又正是融合的地方。
還是回頭說界牌石。我老家就在界牌石附近,如今我乘車回去時,往往就在界牌石下車,但就是這樣一個很熟悉的地方,每次下車時,我都要站在嶺頭上,把這個尋常的小山嶺仔細打量一番。嶺邊除了那個古老的小山村,還有山頭上密密生長的鬆樹,村裏人家的菜園,裸露在空曠地帶的黏性很重的黃土,以及生長在路邊的茂盛的野草。麵對這些景物,我總有一種想溝通的欲望,我想問:這地方為什麼會成為兩個縣的交界點,它又是什麼時候成為兩個縣的交界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