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堰蹲伏在鄉間河流柔軟的部位,默默無語。
我們聽到的是在石堰上漫過的水聲。水漫過石堰時發出的聲響隨季節變化,表現出不同的音域和節奏。冬天裏輕柔曼妙,不動聲色;春天時嘩嘩作響;而到了夏天,那轟隆隆的氣勢如高空滾過的雷聲,震蕩人的耳鼓。
我們也可以把漫過石堰上的水聲,看成是石堰的語言,或者說是石堰和水共同奏響的音樂。石堰與水彼此知根知底,相互擁抱,相互慰藉。石堰抬高了水位,積蓄著水的能量。而水從容地漫過石堰,將石堰的心聲,連同自己的真摯情懷,傳遞到無盡的遠方。
石堰是一種很低的建築物,如上古的隱士,不以表麵形式上的高大煊赫顯示自身。它不同於橋,橋高於水麵,是人行走的路,而石堰甘願低於水,是水行走的路。石堰也不同於大壩,大壩生硬地將水攔腰截斷,而石堰充滿溫情,總是給水讓開無數條前行的道路。
石堰很低,但很穩很堅實。在冬天,大部分的水暫時隱退,我們能看到石堰裸露的部分骨頭,以及時光在骨頭上麵刻下的痕跡,還有綠茵茵的顏色。而在夏天,水的飽滿,又讓我們看到石堰發達健壯的肌肉,還有流淌在肌肉內部的血液。
石堰有一種緩衝力。漫過石堰的水不會產生瀑布一樣的景觀,但長年累月還是衝開了一個樸實的深潭。路過的人,總喜歡在潭邊洗一洗手,或捧一口水喝。再站起來靜觀深潭,往往一時產生錯覺,以為水在深潭裏靜止。但放眼遠望,才知石堰的深度一直在向下遊延伸。
石堰由村莊上的人修建。村莊人得意於自己的傑作——習慣了石堰的姿態,聽慣了石堰的語言,似乎還從石堰看到了自己。從修建石堰的那天起,村莊人就與石堰達成一種默契。在幹旱的季節,村裏人在夢中都會遙望石堰,遙望水,枕著石堰上漫過的水聲,安然入睡。
水漫石堰。
水在石堰上漫過的聲響,或含蓄內斂,或高昂激越。但絕不是故弄玄虛,也不是虛張聲勢。它實實在在地傳遞了一種信息,那是田野的昭示,是整個大地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