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堆積的風景(1 / 2)

那是初冬一天的一些場景。有一段時間了,但它並沒有消失,堆積在我記憶的角落。

那天我回到村莊。這是我熟悉也陌生的村莊,村莊各個季節的風景是有差異的。現在是初冬,村裏的樹爭先恐後地落下枯黃的葉片,樹幹顯得瘦了許多,也矮了許多。樹葉是被風吹落的,而落下葉子的樹又給初冬的風讓開無數條道路。於是風可以隨意進入村莊的每一個角落。夏天和秋天許多瘋長和茂盛的植物都在風中漸漸逝去。但風並不是初冬村莊的獨裁者,與風同行的還有陽光,陽光同樣隨意進入村莊的每一個角落,像是與風比試著各自的高度。其實風與陽光各有各的高度,也許誰也無法高過誰。還有人的思維,也在活躍著,有時會與風的方向相反,在懷念和想象中追尋著當初那些逝去的物事。

站在屋場前,此時,我就是一個懷念和想象中的人。我望著屋場邊的那棵大楓樹,但我的目光無法高過大楓樹的樹頂。大楓樹是村裏最高也是年齡最老的樹。如果再往前推,大楓樹還排不上,以前還有一棵大樟樹比這楓樹更高更年長,但現在大樟樹已不存在了,這就像村裏的人,一些長輩都作古了,而當初一些還不老的人,現在該排到最年長了。如今村裏最年長的人是三嬸,八十七歲了。現在,三嬸的身影出現在菜園裏。剛才她還在用大掃帚將落下的樹葉掃到一邊,堆積起來,一轉眼,她就又出現在菜園裏了。

菜園邊的那道籬笆也早就稀疏了,像是洞開了許多篩眼,菜園無可隱蔽,朗朗可見。菜園裏三嬸的影子也清晰可見。三嬸在菜園裏總有幹不完的事情,今天有一個人陪著她,是她早就出嫁的女兒,女兒是幾天前從遙遠的北京回來看娘來了,三嬸高興,就帶女兒進了菜園看看那些生長的菜,順便為那些菜做點什麼事情。三嬸戴著一頂紅色的帽子,擋著風。那是一頂旅遊人用的帽子,三嬸不旅遊,卻將它借用了。這很像一個戲台上的人用著道具,三嬸都成為明星了。我會心地笑著,三嬸的女兒也笑了。三嬸的女兒此時和我一樣,對村莊是熟悉的,但也是陌生的,隻是這個“戲台”前的觀望者,已不能真正與之相融。

作為旁觀者,我的目光在村莊裏注定是遊移不定的。屋場與菜園隔著水塘,塘裏的水是渾濁的,但在這個季節,冷,似乎使那水在人的意識裏變得清白了許多。塘壩上拴著一頭老牛,老牛吃盡了樹樁下的幹草,無事可做了,無聲地低著頭,像是陷入很深的思考。牛到了這個季節,基本上都是被人拴在樹樁下吃草,吃完了就這樣無事可做,抑或是無聲地思考。忽然,牛跳起身來,拚命地想掙脫拴著它鼻子的樹樁。牛的主人過來了,惡狠狠地對牛罵一些粗話,像在罵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很快,牛老實下來,而罵他的人也沒了脾氣。村莊常常是這樣,無聲中往往掩蓋著脾氣,脾氣裏又深藏著溫和。牛如此,人也如此。

一處屋角,一位堂兄在那裏堆積著許多紅磚。堂兄一邊堆,一邊數著數。我走上前,恭喜堂兄要蓋新樓了!旁邊有人立即補充說,堂兄不僅要蓋新樓,還要抱孫子了!蓋樓和抱孫子自然是村莊樂不可支的話題,堂兄是樂了,停下手上的活計,說他兒子年底要回來結婚,他必須趕在年前把新樓蓋好。旁邊人說堂兄要請客了。堂兄說請客那當然,但你也要送禮啊!堂兄手裏的紅磚仍在往上堆,而磚不管堆多高,堂兄的目光總是懸掛在磚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