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寫過父親,但到底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自己的父親?真正寫出了真實的父親?那種把對父親的所謂愛隻在表麵上輕易地宣泄一番,總給人一種漂浮不定之感,也並非人之所願。也許正由於與父親的關係過於親近,才使得人們想真正進入到“父親”這個詞的內核時產生了障礙。現在,當我的筆觸也試圖進入我的父親時,我同樣也覺得困難。在我的心目中,父親始終如厚重的一座山,讓我時時感到一種沉重而堅實的力量。父親又像一個深邃的謎,蘊藏著深刻的生命內涵。作為父親的兒子,我也許永遠都不可能破譯父親人生的密碼。
無可置疑,我對我的父親也充滿了愛,這種愛源於一種血緣關係,源於對父親的一種依賴,與生俱來,既平庸,又神聖。然而,應該怎樣表達對父親的愛?這個問題總讓我感到困惑。實際上,總會像忽略一些生活的細節一樣,我忽視了對父親那種愛的表達。其實對父親的愛是不容忽略的,我也並不是不想表達對父親的愛,隻是我深知,在父親寬厚胸懷的包容下,我的任何所謂“愛”的表示,都會顯得那麼虛假,那麼蒼白無力。在父親心目中,我永遠都是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是一朵飄然不定的雲。而父親從來就如一座安穩的山,時刻讓我有所依托。隻是我常常在睡夢中醒來,想到父親時,總會淚流滿麵。
父親啊!
想到父親,我總會想到家,也許,從某種意義上說,“父親”和“家”就是同一個概念,是人的同一個根。我這裏說到的我的家,自然是指村子裏那幢有著幾十年曆史的老屋,如今這老屋早已傷痕累累了,但父親和母親仍然住在裏麵,他們和老屋相互襯托,成為村子裏的一道風景。其實,他們有許多地方可以選擇居住,但他們就是舍棄不了這個“家”,也許在父親的心目中,這幢曆經滄桑的老屋才是他的根,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在父親八十高齡時,他甚至親自動手,將老屋修繕了一番。當我那天回家站在父親給老屋鋪的水泥地麵上時,我深深地感到這個“家”仍然是那麼溫暖,那麼堅實。
我知道,老屋飽含著父親的心血和汗水,濃縮了父親的生命。在這個“家”裏,父親曾經不堪重負,同時又頑強地堅守。我在這裏無意介紹父親的簡曆,但在父親生命旅途的那一道溝坎則有必要說明:在1958年那個特殊的年份,父親因為正直的秉性,說了幾句真話,從而釀成了一樁冤案,被革職遣鄉,從此,父親帶著幾個年幼的孩子,開始重新塑造自己作為農民的角色。父親在塑造這個角色時的難度可想而知,各種農活他必須從頭學起,就像村裏人說的,他必須從一根“強扁擔”慢慢打磨成一根“軟扁擔”。同時,由於我母親在外地工作,父親在家必須既做父親又做母親。當然,這還不是父親不堪重負的主要方麵,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父親還不得不承受著外界對他心靈的種種不公正的刺傷。但是,父親依然秉性不改,麵對世事,他仍然在思索,在靈魂上拷問。這種拷問,表明他的意誌並沒有被擊垮,而拷問的結果,隻會給他那顆堅守良知的心靈帶來煎熬和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