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一棵夏天的大樹,枝繁葉茂,在我頭頂參天地聳立。
這個盛夏的日光照例強烈。因這強烈日光的衝擊,我們遙望的目光顯得吃力,變得短淺,看不清更遠的地方,大街上仿佛比平時擁擠了許多。擁擠是一種障礙,擁擠會使人的心情變得煩躁,我騎著車穿行在大街上,總希望在瞬間就能穿透眼前的障礙。然而有時我卻必須停頓,因為我遇到了紅燈的阻攔。有一次,我看到兩個騎車的人和我一道等待綠燈,其中一個人顯然等不及了,欲強行闖紅燈,而他的同伴立即阻止他說,你不能亂來,你可以和別的東西搞,但你不能和紅燈搞。“搞”是這個城市人的方言,意思是不能和紅燈過不去。
有些道理的確很簡單,人是不能和一些東西過不去的,不然責任在你自己,一切後果必須自負。“障礙”在阻攔你的同時,也在告訴你:必須忍受,耐心等待,就像在這個盛夏,在這個十字路口,我們必須忍受強烈日光的衝擊,耐心地等待紅燈變成通行的綠燈。
而在強烈日光下等待的時候,我們是多麼渴望身邊有一棵大樹。
在城市,有許多和樹一樣聳立的東西,比如樓房、電線杆,還有廣告牌等等,但這些東西並不是樹——樹是聳立的,但並不是所有聳立的東西都是樹。這些東西也不能變成樹,大樹不會憑空長在大街的十字路口,盡管有人在路口豎起了一柄大傘,但傘畢竟隻是傘,像一個道具,生硬、做作,並不能代替真正的大樹,就連一棵虛擬的樹都算不上。
我們渴望的夏天的大樹在哪裏?
有人說看到樹了,樹就在不遠處。這話當然是有根據的,我們的確都看到了樹,在城市,我們能憑自己的肉眼看到許多這樣自然生長的樹,比如在公園,在湖邊,在道路邊的綠化帶,各種各樣的樹排列著。這些樹的表麵甚至比鄉村和山林裏生長的樹更秀美和茂盛,但是,我們又為什麼在這些樹下,常常會看到一些神情呆滯和厭倦的人?這種我們看到的樹是真實的嗎?人與樹之間是不是還隔著另一條道路?
曾在電視上看到過一個故事:某個古鎮因為建設規劃的需要,經批準,準備忍痛將一棵百年古樹砍伐。而某個城市的相關部門獲悉後,出於對百年古樹的挽救,也出於城市園林建設的需要,通過科學技術手段成功地將古樹進行了移植。我不知道那棵古樹現在生長得怎樣,也許它在城市的新家仍然生活得很好,但曾經被“移植”的經曆,使它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和內質大打了折扣,就像我相信樹是不能像樓房那樣,用鋼筋水泥板就能輕易地製造出來。
我們渴望樹的出現。而在城市,樹在還沒有出現的時候,是一個潛在的隱喻。
“大樹底下好乘涼。”我們誰不想攀附到一棵大樹。你看大街上那些穿梭的人們,是不是都在為一棵大樹而追逐?也許有人自認為找到了一棵大樹,這種人臉上的矜持和虛榮就證明了這一點。但事實也許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幸運,因為在他們矜持而虛榮的臉上顯露出一些強烈的欲望,而這強烈的欲望就如另一種強烈的日光,阻攔了他們遙望的目光,使他們對真正的大樹視而不見,與樹擦身而過了,甚至於他們追逐的目標正好與樹的方向相反。
強烈的日光具有障眼法的魅惑。而我們渴望的真正的大樹在哪裏?
其實,樹也的確就在不遠處!真正的大樹,無處不在。城市裏的許多東西都不可能變成樹,那是因為我們肉眼的局限。但眼前的一切又都是樹的化身,都會變成你所渴望的大樹。我們需要的是內心的安寧,就像我們傾聽音樂和流水,從而真切地感受其凝結的氣勢和力量。樹引導著我們行走的方向,但樹拒絕欲望的追逐,樹是巋然不動的。如果你的目光穿越強烈的“障礙”,穿越城市魅惑的空間,你便會發現,一棵聳立在靈魂之上的大樹赫然在目。
這個夏天,我看到一棵大樹。它在我心靈的土壤和空間瞬間生長,聳立在我的頭頂,枝繁葉茂。它是詩意的,使我強烈地感受到它給我的暗示和庇護,讓我充滿感恩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