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0.轉車(1 / 2)

我這回要去的地方,是一個較偏僻的古鎮。那裏有一位與我輩份相等卻年長我許多的親戚,多年沒見麵,有一天突然想起他——“突然”表明“想起”這一大腦動作的產生沒有具體說得出的緣由,說“想起”就想起了,這樣的“突然”常常會在我們意識裏閃現——又猛然意識到他應該是一個年逾七旬的老人了。推算一個人的年齡自然不困難,隻需用很簡單的加法,即使這個人遠隔千裏或許久不曾謀麵——人都在時間裏生活,生活在此地的人年年增長歲數,生活在異地的人時光同樣不會讓他虛度。空間的阻隔並不能拉開或壓縮時間的長短,更不會使時間滯停——但有些東西是沒法簡單就可以推算的,無論如何,我覺得必須去看看他,以表示人之常情的親戚間往來的親近。另外探望他的同時,或許還能對證一下時間對一個人到底有怎樣的改變。這一點,當然是我個人內心隱秘的私念,不便在親戚麵前說出來。

去那個古鎮沒有直達班車,我必須先到那個縣城,然後轉車。

想到轉車,我筆直順暢的思維,就如一個遠行的人在中途必須轉車一樣而被迫停頓,大腦中一時分支出許多條若隱若現的“岔道”——自然是那些曾有過的許多次轉車的經曆,最清晰的莫過於上次去某縣城看望一個朋友,朋友因不幸遭遇車禍腿部骨折而住上了這座縣城的骨科醫院。我在車站剛下車,站門口就有許多摩的司機爭著問我去哪,要不要送?我對這個縣城不太熟悉,加上見朋友心切,能有人送當然求之不得。沒想到幾個司機一聽我去骨科醫院就麵露遲疑,轉而退縮了,隻有一個司機仍讓我上他的車。上車後司機卻東張西望漫不經心,車子開得很慢。我催他快點,沒想他竟將車停下,說:到了。我一時愣住,還不到兩百米遠吧,怎麼就到了?司機卻指著路邊一幢大樓堅決地說到了,然後就伸手找我要錢。我問給多少?他說上車三塊。我隨即摸出三塊硬幣遞給他。在他接硬幣時我突然笑出聲。我這一笑司機的手就抖動了一下,而後說:你這人笑什麼?笑得我都不好意思收你的錢了。手就真的縮了回去……我轉身走近那幢大樓,看到那醒目的“骨科醫院”字樣時,不覺又一次會心地笑了,想我這次怎麼單單要去的就是這一家“骨科醫院”,而不是別的什麼地方?

不知別人是否也會和我一樣,幾乎每一次轉車都會遭遇到內容或有不同的插曲。

再回到人的思維上。思維的停頓會讓大腦中產生岔道,而大腦中的岔道往往又讓人誤入歧途?比如現在的我,就有了片刻遲疑,險些取消了這次探望親戚的決定。

忽然就又想起另一件事,雖沒有轉車的細節,卻與人在旅途的內容相關。故事發生在我姨夫身上,姨夫是個讀過不少古書的老人,在家賦閑時常常去我舅舅家或來我家走動。以他居住地為起點,去我舅舅家的路他很熟,來我家的路他也很熟,但從我家到舅舅家他走得不多。有一次他先到我家,再從我家到舅舅家,走到半路,越走越感到不對勁,便請教一個田裏勞作的中年人,他是不是走錯路了?那個好心的中年人告訴他是走錯了,但也不要緊,您老人家退回到那個岔道口,再沿另一條小路斜插過去,就穿上正道了。姨夫就往回走,但走到岔道時沒按中年人指點從小路上斜插,而是繼續往回走。好心的中年人就大聲喊:您老不要再往回走了,從那條小道斜插過去就行。姨夫回頭大聲和那人說謝謝,但他覺得索性還是回去重走為好。這樣他就又回到我家。我二哥問他怎麼又回來了?姨夫便述說了事情的經過,而後氣喘籲籲地說:我先歇會,馬上就重走。我二哥後來常常將這事當做經典笑話說給人聽,說姨夫是不是讀古書讀得太多,把腦子讀壞了?我當時也和許多人一樣差點笑斷了腰,但現在想來,對一個記憶模糊而又清晰的老人來說,“重走”,也許是一種最適當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