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8.豆腐坊(1 / 2)

小時候冬天似乎特別冷,一場雪下過了,再下一場雪……要總是那麼下雪,那冷似乎就沒有盡頭,好在幾場雪一下就有了盼頭,雪把臘月下來了,臘月一到,村裏豆腐坊的門就要打開了,豆腐坊門一開,過年也就快了。那年月在村人眼裏,似乎隻有兩種好吃的東西,一是肉,一就是豆腐。肉平時偶爾還能吃到,豆腐就隻有過年時才有得吃。豆腐坊平時不打豆腐,平時也沒時間打豆腐,你再怎麼想吃豆腐,就是女人“害毒”了(村人總把女人懷孕時叫“害毒”,不知是何緣故),也隻有熬到臘月熬到過年,才有那口福。

豆腐坊門平時偶爾也開,但那不是為人開的,是為牛開的。牛是村裏少不了的牲口。牛比人更能吃苦耐勞,但牛也是肉身,不是鋼鐵,牛也會生病。牛生病了,村人會比對人生病時更關心,更細心侍候,要煮黃豆給牛吃,據說煮爛的黃豆是牛最好的營養品。這時就要開豆腐坊的門,在那口大鐵鍋裏煮黃豆。黃豆煮爛了,就將生病的牛牽來,又將牛的頭牽直昂起,用一大竹筒裝了爛黃豆往牛喉嚨裏灌。牛昂著的喉嚨裏過爛黃豆時發出嘩啦啦的聲音,驚天動地的,那給牛灌爛黃豆的人聽了,自己喉嚨裏似乎也癢癢的。

豆腐坊並不大,兩間屋子而已,並不獨立村屋外,就夾在村屋中間。平時屋頂地麵灰塵積有幾寸厚,老鼠都在裏麵做窩,臘月哪天開豆腐坊門了,首先是打掃。灰塵除了,老鼠就暫時搬家,屋子卻立即顯得寬敞起來,更主要的是,這平時最冷靜的地方現在成了最熱鬧的地方:打豆腐的師傅各就各位了,村裏人家個個急慌慌地來排隊,十五斤黃豆打一棵(注:安徽等地特殊稱謂)豆腐,這家打一棵,那家打兩棵,最不濟的也要打半棵。無論幾棵,都想在前麵早點打,爭爭吵吵的,吵不好了時,就有人兩邊勸說:別吵了,別吵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呢!

打豆腐的師傅不用到外麵去請,就是村裏自己的人。打豆腐無非幾道工序:磨黃豆,篩漿,燒漿,點鹵,壓黃板。基本的工序,一般的“蠻”人都能做,最要技術的活兒就是點鹵了,點鹵用的是石膏水,熟石膏水也能點的,技術含量就小多了,稍懂點行道的人也能點,但熟石膏水點出來的豆腐誰都知道不好吃,做白水味,隻有那生石膏水點鹵點出來的豆腐,又鮮又嫩,才好吃,但生石膏鹵,卻不是人人都能點的,非要功夫過硬的師傅不可。

村裏的桃伯是點鹵的老師傅,掌著點鹵的黃銅瓢,腰間係一塊白方巾,於熱霧蒙蒙中,眯著一雙眼睛,比平時更顯威嚴,也更顯神秘。不懂的人好奇地站在旁邊看,或是想偷偷學點技術。桃伯也不反對,卻也不傳授,隻顧默默地點他的鹵,大概心想料那看的人也看不會的。那看的人隻憑看,果然是看不出名堂,隻呆呆見桃伯細細點了鹵,再將那銅瓢輕輕在那熱漿上劃動,劃動……有時還用嘴輕輕吹一吹,神乎其神的,不一會,那豆腐花兒就成型了,從大桶的熱漿中翻滾出來,看的人似乎恍然大悟,驚呼:好嘞,豆腐來了,豆腐來了!